诌议马连良张君秋的《苏武牧羊》

《苏武牧羊》是一出马派名剧。解放后马连良和张君秋合演此剧堪称珠联璧合，美不胜收。

《苏武牧羊》讲的是汉武帝（刘彻）派苏武出使匈奴，匈奴王单于逼苏武降，苏不从，被放逐北海牧羊的故事。

这出戏是京剧大师马连良当年根据旧本改编而成。马连良扮演的苏武既有不畏强暴的刚烈性格，又有心系朝廷的情怀，抱定为国捐躯的决心十数年如一日。因此，这出戏久演不衰，成为马派代表作而流传至今。笔者十分喜爱这出戏里边的唱腔，对马先生这出戏的录音常听常新。久而久之，倒产生了一些想法。

《苏武牧羊》的第一主角自然是苏武，但是，后半场一个性格鲜明的胡阿云的出现，特别是张君秋的生动刻画和表演，对比之下苏武的这个人物多少有点被压下去的感觉。

胡阿云是匈奴大元帅胡克丹之女，生得十分美貌，却又知书达理、深明大义。匈奴新主壶衍鞮登基之后，大臣们提议把胡阿云赐配给苏武为妻以示安抚。壶衍鞮见到胡阿云后，被其美貌所吸引，决定将其纳入后宫。你看，胡阿云是如何应对壶衍鞮的：

胡阿云：狼主您就是国家王子，也得懂点道理！这么不懂道理，八成您没念过书吧？

壶衍鞮：孤家何书不读？

胡阿云：您既念过书，可就好说话啦。

壶衍鞮：你要说些什么？

胡阿云：您既是一国之主，应当清心寡欲，治理国事。怎么着，先要纳大臣之女为贵妃？如今天下荒荒，刀兵四起；洪水成灾，黎民困苦，已达万分。大王贪恋女色，只顾眼前快乐。您要照这样行事，只恐怕要自取灭亡吧！

壶衍鞮：这个……

胡阿云：话我可是说啦，我自己知道违了旨意，罪不能赦，干脆两个字，求狼主发落。

壶衍鞮：哪两个字？

胡阿云：请斩！……

胡阿云的一番话不卑不亢，说的壶衍鞮哑口无言，最终只得允许将她嫁给苏武。胡阿云早就仰慕苏武的大名，因而答应了这门亲事。胡阿云快人快语的爽朗性格完全表现出来。

胡阿云与苏武结亲，苏武却担心这是“美人计”。 且看胡又是如何开导苏武的：

胡阿云：您是个有血性的男子，用美人计哄您什么？

苏武：不过哄我归降而已。

胡阿云：这件事情，你要说我同他们定计哄您，那可是错啦！可惜你这人想不开——。

苏武：我怎么想不开，我怎么想不开？

胡阿云：你又不是大姑娘，说话都不抬头，看起来你们南方人哪，实在是不大方。……噢，你是怕我长得丑啊？你瞧瞧，成不成？

苏武：谁来看你呀！有话请讲。我怎么想不开？

胡阿云：你娶媳妇就娶媳妇，不归降就不归降，反正我是嫁了你啦，你要回国就跟你走！我说了半天话，您想一想，对不对？……

经过胡的这番开导，苏武终于抬眼看了胡阿云，原来是个美貌女子，苏武大喜……两人终于结为亲眷，后来还生了一子。

值得一提的是，解放后，在《苏武牧羊》中扮演胡阿云的是四小名旦之一张君秋，张的嗓子清亮，又说的一口好京白，在这场戏中，两位艺术家你来我往的精彩表演高潮迭起。从现场录音中可以听到剧场内不时传出的笑声和喝彩声，可以看出，这段“戏核”把戏推向了高潮。这是一出以悲剧结尾的正剧，“结亲”一折则给观众带来轻松和欢愉的气氛。

此后，汉武帝派人前来索要苏武还朝。壶衍鞮决定放还苏武，但是胡阿云不得同行。消息传来，苏武和胡阿云一对夫妻面临生离死别。胡阿云最后自刎而亡，以保全丈夫和儿子顺利返回南朝。

全剧以苏武宁死不归降、最终返回南朝而结束，胡阿云则以悲剧告终。胡虽然是个悲剧人物，但却没有给人悲戚的感觉，反而留下了性格爽朗、申明大义的深刻印象。甚至她出现在苏武身边之后，苏武也显得更加“人性化”了许多。胡阿云“舍生取义”的行动帮助苏武实现了宁死不归降的精神追求。从这个角度看，胡阿云的形象绝不亚于苏武。不足之处是，胡阿云前边的戏都很精彩，唯独自刎一节处理得过于简单，而胡死后，苏武返回南朝的细节交代也显得仓促和潦草了。

最近才了解到，马先生这出《苏武牧羊》改编自王瑶卿的本子《万里缘》，而《万里缘》里的主角正是胡阿云。应当说，改编本突出了苏武心系朝廷、宁死不屈的情怀，利用卫律和李陵两个投靠番邦的叛臣来凸显苏武的忠贞不渝，特别是“汉苏武受苦在沙漠苦海”和“在层台望家乡”两段唱腔更是塑造出苏武的动人形象，也成为马派唱腔的经典。尽管如此，从人气上看，苏武依然压不住胡阿云，用行话说，后半场戏都让胡阿云给唱了。究其原因，脱胎于旧本《万里缘》的胡阿云更有生活、更接地气、更有人情味，而苏武就多少显得有点简单化和概念化了。于是乎，作为两个戏曲人物，前者是可爱的，后者则是可敬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