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亦柏，4岁半开始学大提琴，今年才17岁的他，已经征战过各大国际音乐比赛，而且成绩斐然。
2018年，陈亦柏接连在Lutoslawski和George Enescu两大国际音乐比赛上获得大奖。上个月，在“柴赛”这一古典音乐最高赛事上，经过三轮激烈角逐，他最终获得大提琴组第五名。如此年少的他，早已为自己的音乐生涯积累了沉甸甸的履历和经验！
此前，“音乐之友”有幸对他进行了深度采访。就比赛经历、留学生活和对音乐的思考，他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享受音乐，展现自我
亦柏这个名字，有一百分这个寓意吗？
其实很多人也叫我亦柏（Bo），演出时，我经常被这样介绍。
据我爸说，他念大学时，一百元生活费可以支撑很长时间，轻易不舍得用，所以常被人调侃着叫“一百”，我的名字大概是这样谐音过来的吧。
你一般怎么安排练琴时间？
得看情况。如果临近比赛，我基本有空就马上练琴。平时，我不属于每天花很长时间练琴的那种人。一般练四个小时左右就够了，因为还要学习，或者忙其他事情。
我不太习惯一起床就练琴，但想改进一下，如果早上就能快速进入好的练琴状态，那是很好的。我通常在下午或晚上练琴。
陈亦柏使用的约瑟夫·瓜达尼尼大提琴
说到比赛，你看过自己在“柴赛”上的演奏视频吗？对这次表现满意吗？
从第一轮到决赛，我都看过。基本上在准备下一轮比赛前，我都会回看自己的演奏视频，或者在现场听其他选手的演奏。当时，和我同住的日本选手还有点惊讶，他说我心态不错。
我觉得自己这次发挥得很好，没有什么遗憾。当然，演奏每次都有不足的地方，但在上台之前，我会告诉自己，只要尽力了，就是好的。不过学无止境，永远都要不断去改进。
陈亦柏与日本选手HarumaSato
从这次比赛来看，你觉得哪里需要改进呢？
其实，我知道自己一直有这个问题：有时候太过火，太疯了。在这次比赛第二轮中，体现得非常明显。因为我把每一次演奏都当成最后一次，尤其在“柴赛”上，有点控制不住，特别想表现自己，所以在肢体语言和表情方面，有点多。人家都叫我行走的表情包……
是曲目的原因吗？
一方面是。比起第一轮来说，第二轮作品的张力更大，情绪更加强烈一些。我当时演奏完之后，觉得自己发挥得不错，后来，妈妈提醒我这个问题，因为她在观众席看我比赛。赛后，一位韩国评委也跟我说：这是我对音乐强烈的灵感，但如果收不住，以后可能会有危险。
我觉得自己今后应该更加专注于音乐本身，在手上功夫和音乐深度上多加努力。有句话说：“只有功夫不够深，才需要用肢体语言去协助。”参加这次比赛获得的最大经验之一就是不能像脱缰的野马，应该学会收放自如。
陈亦柏“柴赛”决赛照片
对于这次参赛曲目的选择和顺序安排，你是怎么考虑的？
对于比赛，我一直认为这两点是非常重要的。
首先，就选曲来说，比赛本身分指定曲目和自选曲目。巴赫、皮亚蒂和柴科夫斯基的作品是必选的。另外，选手要在贝多芬、舒伯特、勃拉姆斯、马尔蒂努这四位中选择作品演奏。
对于自选曲目，得看自己最适合哪一类作品。我第一轮选择了布里顿的奏鸣曲，第二轮选择了肖斯塔科维奇和拉赫玛尼诺夫的奏鸣曲，还有一首改编自小提琴的炫技作品《流浪者之歌》。这些比较“强势”的音乐都很适合我的演奏风格。
这让我的节目单看起来十分多元化。这是我和老师商量出来的，他给我提了很多的建议。
陈亦柏“柴赛”第二轮比赛视频
然而，在顺序编排上，是我自己的主意。在第一轮，先演独奏曲目，然后再请钢琴老师上台合作，这样避免了繁琐的上下台流程。第一首就演奏巴赫，是想表达我对巴赫音乐的敬重。把布里顿的奏鸣曲放在最后一首压台，能让结束效果更好，因为它的技巧比前面的作品更加丰富。
第二轮我先演奏了古典作品。其次，把拉赫玛尼诺夫第三乐章，一首非常动情的曲子，作为小甜点一样，放在肖斯塔科维奇之后，在情绪上形成鲜明的对比。最后再来一首《流浪者之歌》，一首大部分人不会选择的作品，会显得非常特别，而且用大提琴演奏这首作品，比小提琴的难度更大。
你指的老师是党哥Danjulo Ishizaka吗？
对对对，是的。我叫他党哥。
这次有新练习的参赛曲目吗？
决赛时演奏的普罗科菲耶夫协奏曲算是新练习的，这是我的节目单中最难的一首，对我也是个挑战。我之前演奏过单乐章，而其中最难、最长的第二乐章，有20分钟，基本上是新的。
这是最经仔细考虑的一首作品，我本来想演奏肖斯塔科维奇《第一号协奏曲》，但我老师认为，可能很多人会选老肖，所以换成了这首。这首作品情绪激烈、富有战争气息，同时也饱含柔情，能充分发挥我的表现力。
陈亦柏“柴赛”决赛视频
由于这首作品很重，演奏到最后，我差点要陷入昏迷了，那时候我的脑子已经一片空白，感觉人快要散架了。
如果问比赛经验，我觉得以后要演奏这么庞大的曲目，足够的体能非常重要，所以要加强锻炼。王健老师以前跟我说过，他不管再忙，每天都会做一百个俯卧撑，保证一定的运动量。
你和王健老师以前认识吗？他是本次评委之一，比赛期间你们有没有什么交流？
出国前就认识。王健老师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在大提琴界王者般存在，稳健的作风令我非常敬佩。
出于对规则和音乐的尊重，比赛期间我们并无过多交流。在整个比赛结束之后，他才给我提了很多宝贵的意见。
陈亦柏与王健老师
能否介绍一下那位帮你弹伴奏的老师？她来自中国还是？
啊，她是日本人，是我们班的钢琴老师，在柏林艺术大学工作10多年了。
我觉得非常幸运，能得到她的帮助。在奏鸣曲中，大提和钢琴是平等的，而且钢琴的想法非常重要。她在音乐风格的理解上给我很多引导。我跟她学到很多东西，她相当于我的第二个专业老师。
陈亦柏与钢琴老师Naoko Sonoda
琴路漫漫，上下求索
什么时候去德国上学的？去德国是你的第一选择吗？
15岁时，我出来开始跟着老师准备考学。
其实我原本打算去美国，那时候已经在准备考柯蒂斯的曲目了。我还特地去美国一个大型音乐节看过。后来有人建议我也去德国看看，所以就去德国鲁特斯海姆大提琴艺术节，当时德国几位顶尖的教授都在那教学、演出。
后来我就决定去德国了。
你不练琴的时候，一般干什么？
不练琴的时候，会听音乐。其实我的生活非常单调。要么在琴房、要么在家里。有时候会看一点动漫，最近看《一拳超人》这部，虽然名字听起来有点二，但这是一部比较热血的动漫。不过第二季已经完结了，所以我就不再看了。
现在读大几了？
现在读大二，也就是第四学期。但我九月份马上要转学，因为我老师工作变动的缘故，所以我要跟他转到瑞士巴塞尔去。很多人劝我留在柏林，但我想一心一意跟着我老师。
党哥为什么让你如此崇拜呢？他在哪些方面这么有吸引力？
对我来说，这个世界上很少有十全十美的人，但他是最接近完美的人，从做人到拉琴。
他就像我的第二个父亲，我们关系非常好。在我刚出国的时候，15岁，我必须得有监护人，但爸妈都要在国内工作。当时我老师毅然决然说，他可以当我的监护人。这是需要承担很大责任的。在我们并没有相互深入了解的情况下，他仍愿意相信，我是一个品质很好的小男孩。
还有一个小故事，我刚来柏林时，我只是凭着一腔热血在拉琴，而他已经是世界各大比赛的金奖获得者，非常厉害的演奏家。一次上课时，大家钻研指法，我说我研究出一个指法，想问老师这样行不行，有没有更好的建议，于是，他就开始在课上练习我的指法，过了一会，他说：“你的指法比我的更好，我要改正一下。”
对我来说，这是非常让人惊讶的，因为这样的老师很少，他让我体会到什么叫谦虚。一个有如此成就的人，仍然虚怀若谷，愿意向别人学习。
Danjulo Ishizaka
小时候为什么选择学习大提琴？是因为马友友吗？
一方面是因为马友友，我小时候每天琢磨他的音乐，是我最大的偶像。他的伟大之处在于引导了很多人去学习这个乐器。另外，我妈妈也很喜欢大提琴，不过她倒没有逼我一定要选择这个乐器。她只是希望我学一个主流的乐器，所以让我从钢琴、小提琴、大提琴这三个乐器中选，听完声音之后，我说选低的那个。
妈妈作为二胡演奏家，对你的音乐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她在音乐方面对我的影响非常深远。
我的音乐里可能更多地融入了民族元素或者说中国音乐的元素。从我出生起，甚至还未出生时，就一直在听妈妈的演奏，这给我带来很多音乐灵感。大家说：“我是为舞台而生的人。”我在台上不太会紧张，能完全享受音乐，大概也是受妈妈影响。
你曾说学音乐就是学语言，哪些作曲家的音乐语言对你来说更容易懂？
对我来说，俄罗斯作曲家的作品更容易懂，我能自然地去理解他们的音乐语言，感受到旋律、句法的发展。大家也觉得我很适合演奏俄罗斯作品。
但是，因为在德国跟老师学习，所以我对德国作品的理解是更加深入的，特别是学过德语之后，我发现德国作品跟他们的语言其实很接近，似乎框架感更强，更硬朗一些，即使在演奏很柔情的东西时，也不能很软地去演奏，更不能太过，而俄罗斯作品很多情况下是可以释放出来的。
你认为已经达到“人琴合一”这种境界的大提琴家是谁？
我永远都会说是我老师。尽管有很多我欣赏的演奏家，但在我心中，我老师是无可替代的，境界最高的演奏家。
当然一部分是因为师生感情，但从音乐上说，他是第一个能让我感动到流泪的音乐家。有一次，我听他演奏拉赫玛尼诺夫的奏鸣曲，尽管作品本身就很感人，但他的演奏让我眼泪克制不住地涌出来。
那你觉得自己跟老师的差距在哪？从比赛来讲，像老师一样，你也在Lutoslawski这个国际比赛上获过大奖。
太大了。而且我觉得不能拿比赛名次来比，第一名不一定是最好的，最后一名也不一定是最差的，每届比赛情况不同。
这个差距要用时间和阅历去弥补。有时候我老师会说，你拉得太“好听”了，声音太Nice了，这是个问题。演奏一些现代作品或者情绪很激烈的作品，我只是很激动地在演奏，并没有真正做到用声音来表现作品。大家都追求把声音拉美，但有可能并没有完全深入到音乐精髓里。
你对“拉得太‘好听’，这是个问题”有怎样的理解呢？
一方面要对作品本身有理解，另外要多去了解作曲家和作品创作背景。其实，在这方面，我是有一定进步的，因为一开始，我根本不能理解：为什么要把声音拉得“难听”呢？当然，这不是通俗意义上的难听。其实，这是音乐审美的问题。
我老师在演奏时，会有他独特的处理。我们都叫他“黑科技”，他的指法和弓法跟别人完全不一样，这看似是技术，但实际上，它只是呈现声音和音乐思想的手段。
什么缘起让你和著名小提琴家Daniel Hope有过合作？
在我2018年拿完Enescu比赛的奖之后，经我老师推荐，获得机会去参加Daniel Hope办的一个学术活动，那是个很特别的经历。
一般来说，学大提琴的不会跟小提琴家上课，他当然不是教我拉琴的技法，而是从培养演奏家的角度，分享成为演奏家所必要的常识。上第一节课时，我为他演奏了巴赫和一首浪漫主义的作品，他对我十分认可，也很提携我。
陈亦柏与Daniel Hope以及钢琴家Jaques Ammon
“柴赛”之后，你的下一步音乐计划是什么？
明年要去Daniel Hope办的一个音乐节，任务比较繁重，十天内，我几乎每天都有室内乐、独奏或者其他形式的演出。
除此之外，我还需要多出现在国际大赛上。我希望成为一名独奏演奏家，去全世界演出，所以还要多加努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