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艺惊宣传队

二胡谱赛马简谱_赛马二胡独奏原版_二胡赛马谱

黄雅华来荷铺几天后,俞志云被放出群专。和他一起被释放的,还有几个因嘴惹祸的社员。群专隔三岔五地抓人进来,囚室却只有三间屋,需经常吐故,方能纳新,否则被抓进来的人就没有睡觉的空子。范希圣与来高潮决定,凡是结了案的,放出群专交群众监督管制,经研究,不够“专政”杠子的,也“无罪释放”。俞志云已经结案,交生产队管制劳动,等候县里批复。高秀林经学校的人检举揭发,不仅是写了反动标语,还在毛主席语录一些页边上打问号,显然是怀疑伟大领袖,怀疑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因他尚未结案,仍需关押。

俞志云的家与公社大院隔街相对,原有四间前屋临街,后面南北各三间厢房,临街的前屋,和对面的公社大院前屋一样,也是青砖贴面。土改时,院子的北面一半,分给贫农汪多田家,只剩下两间前屋,和三间厢房。他妈彭淑萍住在前屋,三间厢房,俞志云住在靠前屋的一间,中间一间放粮食,最西面一间做锅屋。

俞志云被逮进群专,他妈彭淑萍一直为他揪着心,常常失眠落泪,见他被放出来,心中略感安慰。她把袁彩凤曾经来过,告诉她是谁检举了他,又让她求林有金出面找来高潮为他讲情的事说了。又说,彩凤是个小丫头,怎么知道公社里的事,还不是成虎的主意。俞志云听了,很是感动,心想袁成虎不忘同学之情,很够义气。

俞志云被抓进群专两个多月,头发长得很长,嘴上多了一层黑乎乎的胡茬,人也瘦了许多。因天天上山拉石头,一身褂裤多日没换,肮脏得很。彭淑萍说他那模样就像刚从牢里放出来似的,叫他跟金得胜请个假,让他明天先剃个头,再到头铺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

俞志云虽然回了家,仍要受管制,义务工还要接着干。他向金得胜请了假,先到南巷子的剃头铺剃了头,又到头铺去洗澡。荷铺没有澡堂,天热时,劳力们可以在家里将就,到了冬天,只有来回步行二十里地,到头铺去洗澡。俞志云剃了头,洗了澡,换上了干净衣服,形象大为改观。当天晚上,他在自家的床上睡了个舒服觉。他觉得,他家和群专虽仅一街之隔,但却似乎有人间与地狱之别。第二天吃过早饭,他又拉着板车,和高秀林一起上了曹家山。

令俞志云想不到的是,一个意外的机会,使他如出土的珍珠,大放光彩;更令彭淑萍想不到的是,俞家的仇人袁存仁的女儿彩凤,竟爱上了她的儿子俞志云,两个人的爱情坎坷曲折,她也随之欣喜,随之担忧……

这一天,搬运队把最后一车石头拉到工地,已是垂暮时分。运土垫地的人已经放工,俞志云和高秀林把石头卸了,又把板车拉到临时工棚旁的停车处放好,准备回家。金得胜过来说:“俞志云,你明天不要来上工了,你们大队的胡兰翠通知你明天上午到宣传队排戏。”金得胜对宣传队很感兴趣,笑道,“你小子运气不错嘛,前阵子县革命会黄主任的闺女来看你,这回大队又叫你去排戏,荷铺街的漂亮丫头都在宣传队,你小子说不定明天还能混到个俊媳妇哩。”俞志云说了句“托你的口福了”,便转身离开。他没走几步,便听金得胜骂道:“做你的美梦去吧,你个地主羔子。”

这个消息,让俞志云感到意外。他自回乡后,就成了一只沉默的鱼,没人知道他懂音乐,会乐器。大队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去年就成立了,也没人想到他,当他弄了顶“举而不戴”的帽子之后,大队怎么反而让他去排戏呢?何况荷铺没几个人知道他会乐器。他想,这可能是袁成虎的主意。

昨天上午,公社召集各大队书记开会,传达了区革委会的通知:为了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丰富群众文化生活,春节期间将举行全区文艺调演,每个公社至少要有两个宣传队参加,然后评选优秀节目,给予奖励。并对节目提出具体要求:为了普及革命样板戏,每个参加调演的宣传队都要有样板戏折子戏。公社要求各大队抓紧排节目,于区里举行调演之前,先在公社进行一次会演,选拔节目优秀的宣传队,参加区调演。庆丰大队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由胡兰翠负责,现在她已是大队的共青团书记。林有金不懂文艺,把会议精神对胡兰翠传达了,要她负责排练节目。

胡兰翠接到这个任务犯了难。宣传队月初就成立了,只是在排练泗州戏和小歌舞。简单的样板戏选段,姑娘小伙子们大多会吼两段,什么《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提篮小卖》,什么《共产党员》《甘洒热血写春秋》,可要排练折子戏就难了,除了要有唱做念打的基本功,还要有京胡伴奏。据她所知,荷铺没人会拉京胡,别说拉京胡,宣传队几个拉二胡、弹琵琶的,都不识谱,就是用二胡伴奏,也没人拉得好京剧曲谱。袁成虎回乡造反时,就和她搞起了对象,现在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胡兰翠遇到难事,总要找他给出主意。她只好去找袁成虎,问他这折子戏怎么排练,让谁来当导演,谁来伴奏。他毕竟在县城上过中学,见识比她广。袁成虎向她推荐了俞志云,说他在金权中学念书时,是校乐队的,吹笛子、拉二胡,都很出色,学校每次搞文艺晚会,他都要登台表演。又说,他会拉二胡,京胡学起来也快。胡兰翠说:“只是俞志云现在正受管制,我们能叫他登台演出吗?”袁成虎说:“我看没什么不可以。不过,俞志云现在正在干义务工,来高潮未必能让他去排练。这事,你恐怕要去找林老头,让他跟来高潮说一声,也让他对这事表个态,免得以后担什么责任。”

胡兰翠从袁成虎家出来,就到街南头去找林有金。林有金连考虑都没考虑,就说:“这有什么不行?我们是让他演戏,又不是发展他入党。再说了,到区里参加调演,你不给他挂个牌子,说他是什么成分,什么分子,人家知道他是什么人?”胡兰翠说:“我叔,有你这句话,我明天就让俞志云参加宣传队的排练。可俞志云正在新公社工地做义务工,来高潮要是不放人怎么办?你是来指挥的老干爷,还请你去跟他说说。”林有金说:“这没问题,他虽说在公社干事,可还是我们大队的人,我估计他不会不同意,这也是支持我们参加区调演,为公社争光嘛。”

第二天早晨,俞志云吃过早饭,换了件干净衣服,便来到大队部。他一进院子,就听见屋里传出笛子二胡声,这声音让他有点激动。大队部北头的三间正房,内无隔墙,被宣传队用来作为排练室。他走进排练室,见已有七八个姑娘小伙,站的站,坐的坐,有的在聊天,有的在伸手扭腰,比比划划地温习着戏中的动作。胡兰翠正在靠墙的长凳上坐着,和一个姑娘说话。她平时见了他,都是漠无表情地点点头,今天却面带微笑,欠了欠身,客气地和他打招呼,指着靠墙的长凳,说:“坐吧,坐吧。”又对正在拉二胡的胡文秉说,“我叔,俞志云一来,伴奏的问题就解决了。”胡文秉并不看志云,朝胡兰翠点了点头,继续拉他的二胡。

胡文秉是胡兰翠的叔爷,以前在头铺的草台班子里混过两年。运动开始后,红卫兵批判草台班子专演帝王将相,宣扬封建迷信思想,班主被揪斗了好几场,班子就散了。胡文秉二胡拉得好,排戏也有一套,去年大队一成立宣传队,胡兰翠就请他来当导演,并充当伴奏。

不多时,演员陆续到齐。让俞志云感到意外的是,周四毛和范晓军也在其中,两人见他在场,也面露惊讶。演员皆同居一街,互相认识,袁成虎的妹妹彩凤,大普种的老婆万开花,林有金的女儿月秀,还有族弟俞志亮和他的妹妹志梅,此外还有两个不知姓名从没打过招呼的丫头。胡兰翠拍了拍手,叫大家不要讲话,用做报告的腔调传达了区里文艺调演的通知,然后强调说:“为了普及革命样板戏,每个参加调演的宣传队,样板戏的折子戏,是必演的节目,其它节目自由选择。现在离过年还有个把月,时间紧,任务重啊!”

“什么叫折子戏?”有人问。

“折子戏就是一台戏里的一场,或一段,比如《智取威虎山》里的《打虎上山》《沙家浜》里的《智斗》,还有《红灯记》里的《赴宴斗鸠山》,一出戏的其中一场,这就叫折子戏。”胡文秉解释说。“是演京剧还是演泗州戏?”周四毛问。“当然是京剧。”胡兰翠说。“我的妈耶,这太难了。”周四毛说。“四毛,你不要在这泼冷水!”胡兰翠说。“不是我泼冷水,我们这些人,样板戏瞎吼两嗓子还可以,可哪个能演一出戏,哪个来当导演,哪个又会拉京胡呢,老秉子,你会吗?”周四毛说。荷铺人对辈份长而又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人,通常喊他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并在前面加“老”,以示尊敬。胡文秉见他明知故问,乜了他一眼,没理他。“四毛,你问得好,这些个难题,我已经解决了。”胡兰翠说。“解决了?你给我们当导演,还是你给我们拉京胡?”周四毛说。“四毛,你想将我的军是不是?我不会导,也不会拉,”胡兰翠说着把手指向俞志云,“可这个人,我已经请来了。”

一屋的人,目光都转向了俞志云,所有的目光里都含着疑问。

俞志云这才明白了让他进宣传队的意图,他急忙表白:“兰翠,我拉拉二胡还行,京胡拉得不怎么样,更不会当什么导演。”胡兰翠只是听袁成虎说俞志云如何如何,从未听他拉过二胡,心里不踏实,也暗暗有些好奇,便说:“看来,大家都怀疑你的能力。这样吧,你就给大家来个现场表演,拉上一段。”几个姑娘小伙一起喊:“对,拉一段我们听听。”胡兰翠又对胡文秉说,“我叔,把二胡给他。”胡文秉抄起靠在板凳子上的二胡,起身递给了俞志云。俞志云接过二胡,说:“我很久未拉了,手都生了,拉得不好,大家不要笑话。”胡兰翠说:“不要谦虚,表演一个,让我们见识见识。”

俞志云将二胡调了调音,手指在弦上试了几下,然后一手持弓,一手握弦,一动不动,仿佛在思索要拉什么曲子,又仿佛在让思绪进入乐曲所要表达的情境。屋内寂静,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等候他的演奏。片刻过后,弓弦奏响,他拉起了一曲《江河水》。

乐曲开始低沉缓慢,音调由低而高,由弱渐强,如江潮之声由远而近,又如惨遭凌辱的弱女,一路哭泣,缓缓而来。引子过后,曲调时而如痛苦的呻吟,时而如凄惨的哭诉,有走投无路后恍惚如痴的自问自答,有悲痛欲绝时撕心裂肺的呐喊。最后,曲调如火山爆发,悲愤之情倾泻而出,似是对凌辱者做最后的控诉,是对压迫者做拼死的反抗。揉弦与直音交用,伴以倚音、滑音、颤音与强有力的碎弓,如弱女子悲怆的哭泣与凄厉的哀嚎;短促的顿弓,又如对悲惨命运制造者的声声质问。曲子的末尾,音调渐趋低沉,缓缓结束,留下无限凄凉的余绪。

爱好音乐的袁彩凤,被琴声所震撼,她眼中的俞志云,只是谦和寡言,书生气未退的小伙。因他为公社写过大标语,她只知道他的毛笔字写得漂亮,却不知他二胡拉得这么好。胡文秉等人只能拉泗州戏和离谱跑调的歌曲的普通二胡,却被他拉出如此动听感人的旋律。大家都在看他拉琴,她正好坐在他的近旁,可以毫无顾忌地欣赏他,他脸庞清癯,眉清目朗,透着聪明之气,鼻梁秀挺,抿起的嘴,唇线分明。她想起慈眉善目的彭淑萍,觉得他很像他妈。但他的侧影,线条则显出几分刚毅之气。他演奏时,上身随旋律的缓疾微微摆动,头部时而前倾,时而后仰,双目半闭,表情悲伤,一缕黑发垂至额前,随着头部的动作而颤动,运弓的手臂,或展或收,灵动自如,姿态优雅而有韵致。

拉琴的俞志云,与平时她看到的扛着锄头或挑着担子的俞志云判若两人,使她不由得想起在电影中看到艺术家。

俞志云一曲奏完,仍沉浸在音乐的意境之中,操弦和持弓的双手,停住不动,一瞬间如同雕塑。

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第一场《东方的曙光》,开头有一段表现黑暗的旧中国“地是黑沉沉的地,天是黑沉沉的天”的舞蹈,一个中年妇女拉着头插草标的女儿,在码头上哀告哭诉,后面跟着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这段舞蹈的音乐伴奏,就是《江河水》,只是以管子演奏,而不是二胡。后来,广播里反复播送《东方红》音乐,农村放映队还在荷铺放映过电影,社员们对《江河水》这支乐曲多很熟悉。男女演员们都被音乐所感染,俞志云演奏结束后,屋内静默了几秒钟,才响起掌声。

袁彩凤见他眼里闪着泪光,心有所动,也不顾别人怎么看,掏出手绢,上前递给了他。

俞志云收了琴弓,接过袁彩凤的手绢,这细微的关心,触动他内心深处的悲苦,泪水竟夺眶而出。

大家想不到,小小荷铺,还有这么一个演奏二胡的高手。而这个高手,昨天还跟四类分子们一道拉石头。十多天前,还在“亮相”游街,举拳呼喊“打倒现行反革命分子俞志云”的口号。不过也有人依稀记得,几年前,俞家曾传出笛子二胡声,但自运动开始后,便没了动静。

胡兰翠说:“哎呀,这简直是专业水平。”周四毛一半讨好,一半玩幽默道:“这二胡哪是我们西北一队的社员拉的,这是中央乐团的乐手来我们大队表演哩。”大家这才发出笑声。俞志云擦完了泪,将手绢还给袁彩凤,胡兰翠又说,“俞志云,再给我们吹一段笛子吧,我听成虎说,你的笛子吹得也很好哩。”

俞志云说:“还可以,我就吹一段吧。”他觉得胡兰翠在有意考他。

俞志云接过乐手王开荒递过来的笛子,试吹了几个音,站起身来,吹了一曲《红梅赞》。曲子的过门,从低音起奏,以一个琶音上翻八度,吹出一个长长的颤音,高亢明亮,响遏行云,随后曲折回还,下滑八度,进入正曲,始而委婉低回,继而激昂豪迈,表现了革命者江姐“三九严寒何所惧,一片丹心向阳开”的英雄气概。俞志云先是头部前倾,微微晃动,继而昂首挺胸,神情傲然,颇有歌曲中所表达的“昂首怒放花万朵,香飘云天外”的豪情。这首曲子,大家太熟悉了,而越是熟悉的曲子,就越能听出滋味,评出演奏者的优劣。男女演员们,仿佛从这音乐、这演奏者的神情姿态,联想到被囚禁于歌乐山渣滓洞中的女英雄了。

一曲奏完,胡兰翠带头鼓起掌来,一阵掌声和叫好声过后,有人喊再“来一个”,俞志云说:“兰翠,你还是讲讲排节目的事吧,大伙要是觉得好听,我以后再吹。”胡兰翠说:“哎,我刚才好像听你说,京胡拉得不怎么样,这么说,京胡你也会拉了?”“会一点。”俞志云说。“这就行了。”胡兰翠转向大伙说,好,现在我们来讨论讨论,这折子戏怎么排。”

大家对样板戏的内容都很熟,有的说要排《沙家浜》中的《智斗》,有的说要排《红灯记》里的《痛说革命家史》,有的说要《智取威虎山》中的《打虎上山》。可这几个折子戏,不是难度太大,就是没有演员能担任戏中的角色。最后,俞志云提议演《智取威虎山》里的《深山问苦》。他说,这出戏里,小常宝是主角,常宝爹没有唱段,杨子荣那一段没有高腔导板,比较好唱,也不像《打虎上山》中有高难动作,只有小常宝的大段唱腔难一些。几个姑娘中只要有人能演小常宝,差不多就成了。

胡兰翠和大伙都说,这出戏我们能整得出来。袁彩凤早就把小常宝和李铁梅的唱段全学会了,扮相比齐淑芳还要漂亮,不比刘长瑜差。学校为袁存仁买了台收音机,袁存仁只对新闻感兴趣,袁彩凤则靠它学会了不少京剧唱段。有了主角,其他的角色就好办了。至于由谁扮演杨子荣,大伙又有争议。有人提议让周四毛扮演杨子荣,胡兰翠说:“周四毛那形象,只能当刁德一,让他当杨子荣,岂不是歪曲了英雄形象?”周四毛叫屈说:“兰翠妹子,我还能有多丑吗?”胡兰翠说:“你长得倒不丑,刁德一也不丑嘛。可你演反角演惯了,一上台贼眉鼠眼的,带就一付反角相。我看晓军可以演杨子荣。”俞志梅笑道:“范晓军还没有彩凤高,让他当杨子荣,不也歪曲英雄形象吗?”范晓军听说胡兰翠要他演杨子荣,正裂着嘴笑,俞志梅的话让他脸色立即一沉。

大伙议来议去,最后决定让俞志亮扮演杨子荣,范晓军扮演常宝爹,说是老头矮一点没什么,反正又不是主角。俞志亮说:“我唱泗州戏还可以,京剧恐怕唱不好。”俞志云说:“唱不好没事,只要愿意学,我来教你。”胡兰翠说:“折子戏就这么定了。一个宣传队要上一台节目,现在我们集思广议,啊,看看除了折子戏,还要演哪些节目好。”

男女演员都报出了一些自己喜欢,或能够胜任的节目,又经过一番筛选,节目单便拟出来了,除了京剧折子戏《深山问苦》,还有泗州戏《一块银元》、京剧选段《高举红灯闪闪亮》、舞蹈《草原上的红卫兵见到了毛主席》、表演唱《社员都是向阳花》《老两口学毛选》、女声独唱《红梅赞》,还有为俞志云安排的二胡独奏《赛马》、笛子独奏《我是一个兵》,内容丰富多彩,光看这节目单,已不次于专业文工团。

这些节目,有的是以前就已排练过的,有的是新增加的。胡文秉和俞志云估算了一下这些节目的时间,能演上两个小时左右。胡兰翠对这个节目单十分满意,说是一定能参加区调演,得奖也不是不可能的。拟好了节目单,她又分配了任务:胡文秉是总导演,主要负责戏剧,俞志云担任音乐指导,袁彩凤担任歌舞指导。

一切安排停当,胡兰翠对俞志云说:“你下午把你的笛子二胡带来吧。”俞志云说:“我家没有。”胡兰翠说:“这怎么可能呢?”俞志云解释说:“我几年前学琴时,从饭钱里抠了几个月,花五块钱买了一把二胡,我才学会,琴就被人偷去了,我就再也没买。我在学校里用的是校乐队的二胡,造反那阵子,一些学生们撬开保管室的门,把所有的乐器都偷走了。我头铺的一个同学,还偷了一把小提琴哩。笛子我倒是有一支。”胡文秉觉得奇怪,问道:“你连个二胡都没有,平时不练习,怎么拉得这么好呢?再说我也没听你吹过笛子。”俞志云笑而不答,却问他:“你们有京剧的曲谱吗?”胡文秉说:“没有。”俞志云说:“这可是个问题。样板戏不是泗州戏,伴奏就那几个曲牌和过门,样板戏是定谱定调的,并且每一段的伴奏都不一样,不能随便拉。”胡兰翠问:“那怎么办?”俞志云说:“县城或是龙湖的新华书店估计能买到。要表演独奏,宣传队的笛子二胡不行,得买好点的。县城买不到像样的乐器,还得上龙湖。”龙湖市距荷铺九十里地,比金权县城大得多。胡兰翠说:“你没有乐器,宣传队又没有京胡,这还是个麻烦事呢。我看这样吧,明天我去找老金子,看能不能批点钱,你到龙湖跑一趟。你算算买一把二胡、一把京胡得多少钱。”俞志云说:“要是买普通的,也就十来块钱,要是买好的,少说也得七八十块。”胡兰翠说:“要这么多钱啊?”胡文秉见胡兰翠要为俞志云买乐器,也想争取一点钱,便说:“兰翠,演折子戏的演员,服装道具到哪弄?”胡兰翠说:“那些服装道具可以自己解决,演《深山问苦》的军服、羊皮背心、大襟褂,还有演《一块银元》的大褂子、礼帽什么的,都能借到。”

袁彩凤说:“我姐,歌舞表演唱的演员,要穿统一的服装,借又借不到,买现成的就贵了,你看能不能买点布,找马兰英给做,另外化妆的用品也要买哩。”胡兰翠皱着眉头,问:“嘿嘿,你们都跟我要钱,我又不是财神。”她叹了口气,又说,“想不到问题还这么多,你说那些东西要多少钱?”袁彩凤说:“恐怕也得百把块。”胡兰翠说:“我的妈吔,这加起来得两百多块,大队恐怕批不了这么多钱,下午我去找老金子试试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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