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笛谱

文 | 宋扬

欧洲“第一神童”、旷世奇才莫扎特的过早离世,始终让我们倍感痛惋。算上中道而逝——英年夭折,莫扎特共有三个“一半儿”:按人的正常寿命活了大概一半儿;恰处在音乐史黄金期即十八九世纪这二百年中的一半儿;就所属维也纳古典乐派来说,他也居“C位”。

莫扎特与J.C.巴赫、格鲁克、海顿等前辈有过交集,与同辈的萨列里、克列门蒂等熟识,又亲自指导过稍晚的贝多芬——因而他身处承前启后的关键点上。如他再活上三十年,与他交往之人将何其多!推想他们之中应有歌德、席勒、韦伯、帕格尼尼、罗西尼和舒伯特甚至柏辽兹等人。因此我放胆思量,假使他活着会深交哪些人、写哪些曲——这是个虽不着边际却想起来很过瘾的趣题:

莫扎特首先“完成”的应是《魔笛》的姊妹篇——他与席卡内德于1792年合力打造的歌剧巨制。其在音乐性和内涵上都比第一部有更多优势,比如给予夜后和帕米诺更多的戏份与塑造。

与正在崛起的“新秀”贝多芬再次碰面,使莫扎特受到激励并在不久后拿出新作——《d小调第36号弦乐四重奏》(KV767),该曲亦成为50年后勃拉姆斯创作其歌剧三部曲的“启示录”。

处在世纪之交,44岁的莫扎特与三十出头的贝多芬将有场“作曲竞赛”——维也纳同时住着这两位大天才,将是怎样的光景!这种同行加竞争、亦师亦友的关系让莫扎特创作热情大增,他的《降B大调第62号钢琴协奏曲》(KV1066)将和贝多芬的第七号同调、同类作品在维也纳一决高下(两个人本就有极相近、同为降E大调的钢琴五重奏传世,即前者的KV452和后者的op.16)。由于莫扎特谱写此曲更多借鉴了大受市民欢迎的海顿《创世纪》,以故他的协奏曲在当时似更有人缘,而贝多芬的第七协奏则在19世纪后半叶才大放异彩,并影响了百年后的巴托克。

事实上,这些“该写没写”的协奏作品反而促成了贝多芬《莱奥诺雷序曲》1至3号的问世。为什么这么说?假使有莫扎特这个音乐圣手在世并形成竞争,贝多芬哪有闲工夫为一部歌剧谱四首序曲?

莫扎特在这一“高产期”具有开拓意义的其他作品还包括,《升c小调第45号钢琴奏鸣曲》(别名“优胜”,KV1123);八首波斯风格小品(KV1187);另一部《安魂曲》——因与上部相比篇幅更小,俗称“小安魂”;以及歌剧《男人心》和《理发师》——为回应罗西尼的挑战。然而,上述品类众多的音乐我们最终未能看到——一场家庭失火让这些手稿付之一炬,被焚毁的稿件中甚至还有为低音提琴、中提琴和吉他写就的协奏曲。

某日,歌德会见了莫扎特,上次碰面还是在1763年的法兰克福,诗人时年14岁,而7岁的神童莫扎特正在父亲安排下亮相于欧洲主要宫廷。此次,歌德敦请莫扎特为《浮士德》谱曲,并请他为此来魏玛居住。

经过延宕与准备——其间还写了部《C大调弦乐四重奏》(KV1489),莫扎特前往魏玛并打算为谱曲逗留一年。整整11个月的谱曲计划,他专注于此,但在最初就碰到了危机——非是才尽而是它因。创作间歇,他常在歌德宅邸一角的脚凳上向窗外望,对面一家医院不时传来的呻吟声让他沮丧……谱曲快结束时,他在这不甚和谐的环境中竟找到了他的“晚期风格”——逻辑性、旋律性不再是音乐价值的核心,取而代之的是冥思与幻想和一切与身体感官相通的东西,音乐有用来听的、看的、体验的,时而神经质,思维极发散却“曲终而奏雅”。贝多芬晚期钢琴奏鸣曲、弦乐四重奏等都是这一风格的代表,而莫扎特作品中原先那种适意、均衡、典雅和清澈则彻底离我们而去。

最终,这部集中了歌德与莫扎特两位文化巨擘几乎全部才智的歌剧对威尔第产生革命性影响。为达疗养目的,莫扎特还去了几次伦敦,获得了比海顿当年甚至J.C.巴赫更大的人气和酬报。

至于交响曲,依然是莫扎特中晚期创作的重心。41岁他已写到第63号,即a小调(KV777),53岁时为刚刚过世的海顿大师创作了纪念其生平的E大调第122号“怀念”(KV945)以及e小调第123号“感伤”(KV946),并用《G大调第144号交响曲》(KV1081)描绘了欧洲联军1813年战胜拿破仑的场景。最终,他以《b小调第155号交响曲》(KV1499)终结了这一体裁的创作,且命名该曲为“未完成”,意思是交响曲该“后继有人”。但不久后,人们就发现舒伯特有一首两乐章的交响曲存世,故又把“未完成”送给了他——这就是舒伯特《b小调交响曲》(D759)别称的由来。

莫扎特晚年最为浪漫和深邃的创作非他的第三部《安魂曲》莫属——为悼念亡妻康斯坦茨而写,时年他58岁。康斯坦茨因莫扎特境遇变好,生活条件优渥,反而不似从前那般“寅吃卯粮”,而是持家有法,教子相夫。在一次随夫巡演途中,她因食物中毒不治身亡。她为莫扎特育有五子二女,去世时已有了外孙和孙女。

最后不得不提的是莫扎特与舒伯特的交往,诚然二者相差41岁之多,但艺术史上的忘年交比比皆是,传为佳话。比如门德尔松与大自己60岁的歌德,舒曼和晚一辈的勃拉姆斯,以及瓦格纳与小自己32岁的国王路德维希二世等。舒伯特是在作曲课上结识莫扎特的,后者对前者提携有加,并为他引荐了当时作曲家赖以生存的出版商,舒伯特也因此通过作曲获得体面的收入和生活。数不清的夜晚,二者为友人四手联弹,这些场景对参与者来说堪称永久的精彩回忆。

时代与个性使然,尽管二位作曲家有着对创作极为不同的理解(舒伯特在与密友交谈时曾提到莫扎特:他是个彻底的老派,却好到无以复加),但二者还是能很好地了解彼此,同时前辈引导后辈很快从“贝多芬式”的复杂化解放出来,更早助他开启了属于自己的新道路、新维度。

在莫扎特67岁的某天——这时他已拥有对音乐和生活的全部认知,仍坐了下来,用两天写就了伟大的、画面感极强的《降E大调帕萨卡利亚》(KV遗作)。搁笔后他出门去买烟,并从那刻起消逝在众人的视线里,不知其所终。关于他的下落众说纷纭:有人断言他掉进了多瑙河,尸体后在布达佩斯被发现;一些人猜测他与达·蓬特结伴去了美国;但最有可能的,是他飞到了天堂与巴赫相会。

极其遗憾,以上这些林林总总的关于莫扎特的事件和音乐作品压根就没有产生过,它只盘旋于后世崇敬者的心与脑海。而当我们不去幻想而只欣赏他确实留下的宝贵杰作,我们就不会因此而抱憾和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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