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建全竹笛浅淡之六
【内容提要】
本文从“对比反衬、交相辉映”，“大气磅礴、气贯长虹”，“寄景抒情、托物言志”三方面；间插了比较艺术，阐释了张维良先生《行云流水》的艺术魅力；并简介了创作来源和艺术家名片。
【核心词】大气磅礴！大乐无疆！
若问我在笛子独奏曲海洋中我最喜欢的曲目之一是哪一首？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是张维良先生的《行云流水》；若问我在张维良先生创作的众多笛曲中，我最喜欢的又是哪一首？我仍然回答是《行云流水》。
一、《行云流水》的创作
《行云流水》笛子独奏曲，“素材选用邵铁鸿先生于20世纪初创作的广东音乐《行云流水》”（中国音乐学院考级委员会主编，张维良、张健执行主编的《中国音乐学院社会艺术水平考级全国通用教材1-10级第二套》十级曲目中《行云流水》“提示”P176-180）
张维良先生在他编著的《20世纪笛子名曲（一）》中的《行云流水》“乐曲说明”中指出：“乐曲以广东音乐为素材创作”（P104-111）
在这里张维良先生又说，《行云流水》“分两大部分，第一部分是舒缓缠绵的慢板，旋律如泣如诉、悠长平稳、虚实相间，宛如徜徉于天际的浮云；第二部分是流畅洒脱的快板，用循环换气的方法演奏快速连贯的十六分音符音型表现奔流不息的流水。”（P104-111）
《行云流水》音乐元素虽然取之于广东音乐，就连曲名也叫《行云流水》，但张维良先生笛子独奏曲已没有了广东音乐《行云流水》的痕迹，完完全全与广东音乐《行云流水》判若两人，南辕北辙。
《行云流水》的结构如创作者所言分两大部分，也如曲名一样分为“行云”与“流水”两大块。其实，曲子最前面，还有一个引子，这样围绕“行云”与“流水”构成了三段式：引子、广板（慢板）和快板。
《行云流水》用大G调笛子，全曲筒音作2演奏。此曲是张维良先生笛曲中的一个代表作。
二、张维良先生简介
张维良先生，1957年出生于江苏苏州。笛箫演奏家，中国音乐家协会会员，中国音乐学院国乐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音乐家协会副主席，中国民族管弦乐协会竹笛专业委员会会长，华夏室内乐团团长，中国音协管乐研究会副会长，南京东南大学名誉教授。
张维良先生是一位集创作与演奏于一身极富个人魅力的音乐家。他在笛、箫、埙的演奏和创作上颇具建树，有“圣手箫王”之美誉。他创作了诸多笛子独奏曲，如《行云流水》、《南韵》、《太湖春》、《花泣》、《忆故乡》等。
三、《行云流水》的艺术魅力
1、对比反衬，交相辉映。
这是《行云流水》的显著特点，即艺术表现之魅力。对比的手法犹如楚河汉界，泾渭分明。恰如该曲的题目《行云流水》：一天一地，一上一下，一前一后，一慢一快，云水相间，交相辉映，反差对比，衬托相连。行云为慢板，流水为快板；行云低缓慢行，洒脱而流畅；流水一气呵成，一泻千里；行云如泣如诉，如醉如醒；流水似万马奔腾，川流不息；行云时隐时现，流水湍流奔涌；尤其行云中泛音的运用，虚实相间，更为行云之画龙点晴，彰显虚无飘渺，随风而去之活灵活现之动感；而流水中的超吹紧扣，大有势如破竹，汹涌澎湃之“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之气概！这种对比的手法，使该曲前后相接，快慢别致，错落相绕，张驰融汇，可谓巧妙设计，浑然天成。
2、“大”气磅礴，气贯长虹。
该曲开篇以四个长音作为引子，把人们的听视觉带入了辽阔的长空之——云朵。并且用循环呼吸一气呵成，尤其高音2到低音2，从指震音到颤音的转换乃至结束，更使广袤的长空，飘浮的云彩华丽登场。同时，承上启下引出了慢板部分。
大G调笛子的低吟，筒音作2正宫调的诉说，泛音的虚无飘渺，超高音|34332-|的两次出现，把整个天空白云乃至乌云以至云随风动，风云飘摇彰显尽出。
笛子独奏曲单写“云”的不算太多，但如此大气磅礴写“云”、写“行云”的更鲜之，尤其这个“行云”要衔接该曲的姐妹篇“流水”且是要对比反衬出现的。因此，把个天上的云加之动态的“行云”这种大自然景观用笛声体现的淋漓尽致，可圈可点。“低眉信手”缓缓行，道尽白云无限事。
我所说的“大”气磅礴更主要是指“流水”部分。
通过“流水”的描写盛赞大自然之大气磅礴。张维良先生《行云流水》中的“流水”快板，通过快速连珠炮似地音乐形式，表现出“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音乐是让人听得懂、欣赏的；笛乐也是让大家听得懂、欣赏的；听了《行云流水》的“流水”板我只能说“懂你！欣赏你！”那就是把大自然的各种流水形象地展示出来。
首先，我们可用三首从不同角度分别写“水”的笛子独奏曲来比较分析一下。
除我们现在欣赏的张维良先生的《行云流水》外，一首是俞逊发先生与瞿春泉先生合作创作的《汇流》，第三首是詹永明先生创作的《听泉》。
同样写“水”，角度不同，立意不同，表现侧重点不同则艺术表现手法就不同。
《汇流》是一幅巨画。这个“水”是通过“瀑布”不惜泼墨，浓墨重彩地进行绘制，“‘汇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尤其通过C调笛子筒音5的开篇快速的超高历音，形象逼真地把壮观之瀑布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这是惊人之笔，天来之笔；这是惊人笛乐，天来笛乐。由此顺势引出一系列的历音，随后通过转换调式和后面各个部分的衬托，以及C调与F调两支笛子的切换等，最后又回到笛曲的再现瀑布。这样前后呼应，浑然一体，好不惊心动魄，怎乃余音环绕、荡气回肠！我对《汇流》的评价是两个字：“神奇”！
《听泉》则是一篇清新浪漫的散文。通过特写拟物化手法，将泉水滴答，山谷回荡精雕细刻。尤其作者在创作《听泉》曲谱上有一个小注释：“为低音竹笛独白而创作。”大G调笛子的吹指孔技巧的神来之笔，画龙点睛般将泉水和作者“听”泉水的感觉细致入微地刻画出来，假此描绘大自然神秘飘渺、洒脱浪漫的万千气象。我对《听泉》之“低音竹笛独白”的评价也是两个字：“妙极”！
《汇流》瀑布惊人，《听泉》浪漫细腻。而《行云流水》这部“流水”般的长篇史诗，则气势如虹！《汇流》、《听泉》和《行云流水》虽同为笛曲，同写“水”，但展现在人们听视觉的竹韵笛音也不尽相同。可谓各有千秋，各俱特色。
显然《行云流水》中“云”与“水”皆是宏观的、泛指的。这里的“流水”既不完全是“瀑布”，也不尽然是“泉水”；既不是北方的，也不是南方的；既不是长江，也不是黄河；既不是中国的，也不是外国的；既有历史的，也有现代的，更有未来的。这里的“流水”是泛指，指的是大自然的五湖四海。小到滴滴水珠，大到江湖海洋。应该说，描写这种泛指的“流水”有时会很抽象、很概念化的。
张维良先生《行云流水》中的“流水”4/4节拍共56小节多，循环呼吸一气呵成、无论从难度上，还是描写“流水”的气势上都相当了得，非常“大”气！文学的巨著史诗，是诗人呕心沥血用笔、用心讴歌出来的；而这“流水”版的巨著史诗，是笛师用笛乐、用灵魂火光电闪般激发演奏出来的。
我们可以用赵松庭先生根据湖南民间乐曲改编的《鹧鸪飞》后面的三遍循环呼吸快板段与《行云流水》中的“流水”快板再来进行比较，因为二者都是快板，都是筒2指法，都用循环呼吸。从长度看，《鹧鸪飞》2/4节拍共计84小节多，《行云流水》4/4节拍为56小节多。为什么有一个“多”？两首曲子都多出一小节不到，故为“多”点。如果《行云流水》56×2的话，就相当于2/4节奏的112小节多。从长度上看《行云流水》长，《鹧鸪飞》相对短些。从节奏型看，《鹧鸪飞》并非都是十六分音符的音型，间有八分音符，还有四分音符的音型。因此，从难度来讲，《行云流水》自然更难些。从超吹看，《鹧鸪飞》最高音到高音2，而《行云流水》最高音到超高音5。自然《行云流水》难度系数陡增。
衡量曲目，难度、长度等都只能说明此曲的技术含金量多少而已，并不能作为评价曲目优劣的尺子。但技术含量高，说明完成难度相对大。也就是说才会产生社会艺术水平考级中的“级差”，才会出现在我们国家级大赛上《扬鞭摧马运粮忙》、《姑苏行》吹的再好、再原版，一般也不能夺金，甚至在成人组中，决赛都进不了。为什么？就是考虑到了技术含金量，曲目自身完成的技术难度不够等因素。
2012CCTV民族器乐大赛吹管类职业组总决赛王俊侃最后靠《行云流水》（按组委会要求将原曲6分多钟压减到4分钟）一举夺得金牌。
艺术之美，并无大小之分。大有大的妙处，小有小的可爱。技术难度自然有它的用法，作品简约、独到自然有它的道理。因此说，作品不是单独求难或越难越好。可谓“寸有所长，尺有所短。“湖光敛影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小家碧玉、小巧玲珑、掌心可人。正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而我所说的“大”，并非动乱时代的“假大空”。因此在这一前提下，来分析探讨《行云流水》艺术特点之“大”气磅礴，才可谓实事求是。同时，艺术作品比较并非存在孰优孰劣，此高彼低，你大我小，更非褒此贬彼，而是在比较中寻觅各自的艺术特点与艺术成就。那么，在这一前提下比较，我们的欣赏、评价、传承与创新才是健康、积极、向上的。
还要指出的是：形式为内容服务，技巧也罢、难度系数也好，是为笛曲的立意和主题服务的。应该说，有很多中外曲目都是形式与内容的有机结合体，技巧与主题相互融汇的上乘佳作。如萨拉萨蒂作曲的《流浪者之歌》，帕格尼尼作曲的《无穷动》，里姆斯基·科萨科夫作曲的《野蜂飞舞》，莫凡作曲的《绿洲》，霍殿兴、刘锡津作曲的《春潮》，曹万工、万林作曲的《麦西莱普》，朱毅作曲的《秋蝶恋花》等等。《行云流水》也是形式与内容，技巧与主题有机结合的上乘曲目。《行云流水》尤其“流水”部分的主题与立意，我用八个字概括就是“赞美自然，笛乐无疆”！好的音乐，美的音乐，大众与时代喜爱的音乐即“大乐”！
老子的《道德经》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他认为上善的人，就应该象水一样，造福万物，滋养万物，却不与万物争高下，这才是最为谦虚的美德。“上善若水”此乃做人的至高境界。孔子说：“知者乐水”。水是生命之源、灵魂之泉。而《行云流水》快速“流水”版恰恰是赞美、讴歌大自然奔腾不息的千姿百态的流水：十六分音符的喷发，56小节的循环呼吸，间有四次超吹“2353”的一气呵成；恰恰是表现了“洪荒之水”、“滚滚呼啸而来的汹涌波涛”、“千军万马”，山呼海啸的大气磅礴；恰恰是《行云流水》在“流水”快板中体现折射出来的“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大自然“流水”之大“气”！同时，也更加印证了“上善若水”、“知音乐水”、大乐无疆、笛乐无疆、《行云流水》之“流水”无疆的立意和主题！
该曲“行云”部分不能说有多么优秀，但“流水”部分实乃“优秀之优秀”，这种优秀即“大”气磅礴，气贯长虹！真乃描写逼真，听来形象，视觉宏伟，吹起过瘾！
3、寄景抒情，托物言志。
现在我们必须要来认真阅读一下张维良先生《行云流水》曲谱开篇的李白的一首绝句诗：
日落沙明天倒开，波摇石动水萦回。
轻舟泛月寻溪转，疑是山阴雪后来。
诗言志，笛述情。我们读懂了这首诗，就可以进一步理解张维良先生为什么选用李白的这首诗为曲题头诗。（有的书中选登此曲并无此题头诗。本文选自中国音乐学院考级委员会主编，张维良、张健执行主编的《中国音乐学院社会艺术水平考级全国通用教材——竹笛1-10级第二套》P176-180）
由诗化曲并非张维良先生所创，张维良先生的恩师赵松庭先生改编的《鹧鸪飞》在该曲最后“演奏提示”上说明：“本曲以唐朝大诗人李白诗‘越王勾践破吴归，义士还家尽锦衣。宫女如花满春殿，至今唯有鹧鸪飞’”为依据改编。（见俞逊发、许国屏、周大成编著《中国笛子考级曲集》P122-123）
诗与画往往是相辅相成、红花绿叶、画龙点睛的，谓之诗情画意。曲与诗也是渊源因果、由诗而曲、以曲达诗的或借诗生曲。这是由于诗与曲二者的文化基因是同生同根的，血缘是一脉相承的。
解读了赵松庭先生改编曲中的李白诗，再吹奏他改编的《鹧鸪飞》则会更加体会、演绎其中旋律之内涵，文化之底蕴。
《鹧鸪飞》“演奏提示”诗句是唐大诗人李白的《越中览古》。诗歌非历史小说，绝句又不同于长篇古诗，所以诗人只能选取这一历史事件中他感觉得最深的某一部分来写。他选取的不是这场战争的漫长过程中的某一片段，而是在春秋战国时期的吴败越胜、越王勾践班师回国以后的两个镜头。首句点明题意，说明怀古的具体内容。二、三两句分写战士还家、勾践还宫。消灭了敌人、雪了耻，战士们都凯旋了；由于战事已经结束，大家都受到了赏赐，所以不穿铁甲，而穿锦衣。只“尽锦衣”就将越王等得意归来，胜利喜悦和骄傲的神情烘托了出来。不但耀武扬威，而且美人簇拥“宫女如花满春殿。”这一句，把越王勾践昔日的卧薪尝胆的往事丢得一干二净。那么，还有什么呢？只有几只鹧鸪在王城故地飞来飞去罢了。因此，吹奏《鹧鸪飞》无论慢板与快板，不仅仅是鹧鸪飞，而是通过鹧鸪飞感叹人事之变化，社会之兴衰，今天与昔日对比的历史事件，和“以史为镜”的教训。演绎此曲则夹杂着诸多复杂的感怀、感叹和感伤。
同理，接下来我们再来进一步阐释，更好地演绎《行云流水》也同样要了解该曲题头诗李白的诗句。
张维良先生《行云流水》题头诗是李白《东鲁门泛舟二首》中的其中一首。
这是李白寓居东鲁兖州（今山东曲阜）时，常与鲁中名士孔巢文等饮酒酣歌，时人称之为“竹溪六逸”。此诗就记录着当年的一段生活。“东鲁门”在府城东。诗中写意为“月下泛舟”。
首句写景之奇妙：“日落沙明天倒开。”“天开”一般与日出相题，而与日落且“倒”开，则闻所未闻！但它确乎写出一种实感“日落”时回光反照的景致，使水中沙洲与天空的倒影分外眼明的新奇。
第二句“波摇石动水萦回”。亦非常理的波摇石不该动，可诗人“波摇石动”更是妙不可言。夜色水景，“素月分辉，明河共影”，粼粼银光，泛舟渐行。
第三句“轻舟泛月寻溪转”。一个“轻”字，很好地表现了那种飘飘然的感觉。
第四句“疑是山阴雪后来”。乃抒情：这里诗人并未把感情全盘托出，却信手拈来一个著名故事，予以形容。事出《世说新语·任诞》，说的是东晋王徽之（字子猷）居山阳（今浙江绍兴）时，在一个明朗的雪夜，忽然思念在剡地的好友戴逵，便连夜乘舟造访，隔一宿到达。到后却不入见，反而掉船头回去了。别人问他为何如此，他答：“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李白泛舟时正是“乘兴而行”的大好心情。苏轼《赤壁赋》写月下泛舟有一段精彩的描写：“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正好用来说明李白泛舟时那物我两忘的心境。那时，他原未必有王子猷那走朋访友的打算，用访戴故事未必确切；然则，他那忘乎其形的豪兴，却与雪夜访戴的王子猷颇为相似，无怪乎诗人“疑是山阴雪后来”，我是李太白，亦或还是……？
解读了李白的诗我们再回归到张维良《行云流水》的艺术魅力之三，“寄景抒情，托物言志”上来。
笛音飘渺，如泣如诉，白云朵朵，随风而动；高山流水，白发千仞，滚滚江河，终归入海。这是抒发对大自然之美景喜不胜收之豪情；抒发对宇宙浩荡之生生不息，生灵连绵创造不止之慨叹；抒发对人生之短暂，生活之艰辛，生命之宝贵，要梦想奋进勇往直前之鸿鹄之志！
人生如行云，随风而去，生命如江河，终归入大海。然而应该是积极的、向上的、拼搏的！天空无云岂非天，流水东逝才谓水。哪怕是一片小云、一片孤云，哪怕是一根水柱，一滴水珠，也要朝着自己的梦想——“行云流水”！
您听——《行云流水》大乐无疆！“流水行云”，笛乐无疆!
正可谓：
历史滚滚皆云水，
云水浩浩永不息。
我化云水汇宇宙，
腾云踏水笛铭志。
武建全
2016年11月8日初稿
2016年11月19日十三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