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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发带花君莫笑
岁月从不败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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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日晚上，新中国第一代钢琴家巫漪丽出席新加坡维多利亚音乐厅的一场音乐会时晕倒，生命的最后一刻，她还和最心爱的钢琴为伴。
那天凌晨，很多人都在反复地循环同一首曲子：
碧草青青花盛开 / 彩蝶双双久徘徊
千古传颂生生爱 / 山伯永恋祝英台
人们感慨这是一个告别的时代，还没来得及亲自去听一场《梁祝》，弹琴的先生却已经化蝶而去。
可能比起郎朗，李云迪等青年钢琴家，巫漪丽这个名字还是太过陌生。
作为梁祝协奏曲钢琴部分的首创者，也是第一位演奏者，她的一生充满传奇浪漫色彩：
师出名门，年少成名，她有一段比《梁祝》更凄婉的爱情，更与心爱的钢琴相伴一生。
“钢琴有88个按键，52个白键36个黑键，我这个88岁的人呢，要为这88个姐妹服务服务。”
在新加坡，她被称为“曾祖母级的钢琴家”，因为她是唯一一个年过古稀还能发行个人专辑的钢琴家，无论何时何地，永远认为辉煌还在明天。
她说音乐是有生命的，更是有营养的，它可以引领人们走上正道，而在这条路上，她一走就是整个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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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漪丽和钢琴的缘分起源于六岁的一场电影。
她出生在名门望族，外祖父是有名的实业家，曾追随孙中山先生参加辛亥革命，父亲是中国第一代建筑大师，上海至今还有很多街道是他参与设计的。
成长在开明的知识分子家庭，她从小就和电影音乐为伴。
舅舅带她去看《子夜琴声》，银幕上一位白发老人反复演奏一首曲子，一直到电影散场，那悠扬的旋律还在脑海里散不去。
那天晚上，6岁的巫漪丽竟然失眠了。
“原来那曲子是肖邦《即兴幻想曲》中间的那个主调，所以这个调子就使我感觉到钢琴是个很美妙的东西。我就跟我妈妈说，我要学。”
巫漪丽的琴技日进千里，可富家小姐的生活没过几年就家道中落，但天资聪颖的她依然不愿意放弃学琴。
那时候的日子过得清苦，上海人流行给女儿置嫁妆，母亲变卖了家中的珠宝财产，给她在莫里斯琴行买了一架钢琴，说：那就学一肚子学问做嫁妆吧！
她没有辜负家人的期待，在一场演出中，钢琴大师李斯特的再传弟子梅百器听完后赞不绝口，从不收儿童学生的大师破例当场收她为弟子，承诺免费教她钢琴。
当时她还不到 10 岁，却已经和名声在外的老一辈钢琴家傅聪、周广仁、吴乐懿成了同门，一时间成了音乐界的奇闻。
1949年， 18岁的巫漪丽在上海兰心大剧院首次公演，弹奏了贝多芬第一钢琴协奏曲，一举轰动了上海滩。
人们说：这个女娃娃的手啊，生来就是要弹钢琴的！
彼时新中国刚成立，文化界百废待兴，上流社会惯听各种西洋乐曲，很多普通群众却连钢琴都没有摸过。
在一片鲜花掌声背后，她想去更大的舞台，她想弹琴给更多人听。
1954年，她挥别上海滩的盛名，只身一人北上来京，进入中央乐团工作。
凭借一身技艺，24岁的她成了北京中央乐团第一任钢琴独奏家，年纪轻轻就成了人们艳羡的“三名三高”：名演奏家、名作家、名教授；高工资、高待遇、高职位。
在乐团里她还有一手“盲弹”神技：乐团排练的样板戏，无论谁唱，只要听着唱两遍，就能给你弹下来，同事们都服气了。
那时音乐家何占豪和陈钢编写《梁祝》小提琴协奏曲，轰动音乐界，人人都爱听，但是中央乐团没有乐队，没办法演奏，她觉得太可惜了。
这么美的音乐，得让人民群众都听到才好啊！没有独奏乐谱，不如自己写！
凭着这股热情，她去资料室借来了总谱，在琴房闭关三天三夜，搜集了各个版本的《梁祝》残谱，终于编出了第一版钢琴曲谱。
她始终记着前辈们的箴言：西洋乐器中国情，只要用心，外国的钢琴也能讲好中国人的爱情故事。
试演的时候，她的双手在琴键上下翻飞，流淌出的旋律时而如小溪温柔低吟，时而如大海激昂翻腾，让人随之动容。
“钢琴应该有雷霆万钧之势，也应该有纤细的东西，梁祝是个悲剧，那是中国人才能理解的一种凄美。”
后来《梁祝》就成了她的保留曲目，无论演奏多少次，弹到深情处她依然会动容。
她最喜欢的是最后一段，每次都会用钢琴上重叠的八度重重敲击，结尾处一声钝响，来代表坟墓破开，而当化蝶重生的乐声再次响起，她总是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她以国家一级钢琴演奏家的身份在国内巡回表演，代表国家到波兰、丹麦、印尼、缅甸等国家演出，每到一处都用美妙的乐章带去最中国的声音。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跟随乐团前往抗美援朝的硝烟战场慰问演出。
那天志愿军们从地底下挖了25米刨出来一架缺了键的钢琴，她被簇拥在中间，弹奏着缺斤短两断断续续的乐章，热情的士兵们一个劲地鼓掌，眼睛里冒着星星。
“原来音乐真的有那么震撼人心的力量，真的非常触动我。”
31岁那年她被授予国家一级钢琴家称号，身边追求者如云，但骄傲如她，却只愿意为一人放低姿态。
她的一生只爱过一个人，那就是当时同在乐团的小提琴手杨秉荪。
“很奇怪，只有他的演奏能触动我。”
杨秉荪才华横溢，心高气傲的巫漪丽只有在面对他的时候收起锋芒，甘当绿叶，两人琴瑟和鸣，成了乐团里的金童玉女。
可幸福却并不长久，在动乱中爱人获刑入狱，单纯的巫漪丽以为只要划清界限就不会被“互相牵连”，为了能继续弹钢琴，她狠心提出了离婚，此后十年天各一方。
可即使如此她也没有逃过迫害，来势汹汹的人们说她弹钢琴是“资本主义”，毫不留情抄了她的家。
为了保住弹琴的双手，在被殴打时她苦苦哀求：“求求你们，打我的脚吧，别打我的手。”
当杨秉荪重获自由回到乐团时，她写了一封长长的表白信，细数了当年的不得已，希望能与丈夫再续前缘，却最终没有挽回昔日的爱人。
她自嘲一遇钢琴误终身，既然蹉跎了这许多年岁，这一生不如就交付给音乐了吧。
后来杨秉荪在美国娶妻生子，她却没有再婚，而是决定将下半生献给钢琴教学和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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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年，她赴美深造，之后定居新加坡。
进入新时代，过去的辉煌荣耀好像都被人遗忘了。在新加坡，她几经辗转漂泊，窘迫到房子都得跟别人合租。
唯一欣慰的地方，就是在异国他乡听到有人弹奏一曲《梁祝》，聊慰乡愁。
一开始她在实践学校音乐系教孩子们弹钢琴，后来学院音乐系关闭，她无处可去，好几次循着琴声，在一家琴行门口迟迟不愿离去。
琴行的老板是一对中国夫妻，有一次她终于鼓起勇气：“我可以来这里练琴吗？”
“欢迎欢迎！”
当她再一次坐在钢琴面前，所有人都惊了：这样一个苍老的老人家，坐到钢琴前面又会变成一个少女。
在新朋友们的帮助下，她找了一份为歌手伴奏的活儿，在新加坡音乐界，“钢琴奶奶”慢慢出了名。
她去参加各种各样的音乐节，满场跟着为歌手伴奏，很多人觉得一把年纪的老人家，没有纯粹的热爱和信念根本坚持不下来。
正相反，能跟年轻人一起玩音乐，她觉得很充实痛快。
个性要强的她还非常独立，不爱开口请人帮忙，自己搭地铁公交去逛商场，买东西，看到音乐家朋友被人搀扶着上台演奏，她在心里吐槽这实在不太行。
她还常常去听音乐会，“就是为了了解世界上的潮流怎么样，否则的话变闭门造车了。”
“钢琴海洋是一望无际的，一个人活着，弹多少钢琴作品是有限的。我已经失去了那些年数，所以我现在不能偷懒。
小时候妈妈送我去学琴，风雨无阻，活到老学到老，我觉得我还能再多做一些。”
她甚至不想“安度晚年”，音乐点亮了他的一生，她希望把它传递给更多人。
在新加坡，她的学生中有九十岁的老人，也有自闭症的孩子。
有人问：你干嘛要收自闭症孩子做学生呢，他可能弹得再好也不会功成名就的。
她回答：音乐是用来改变生命的，不是用来炫耀才华的。
她总是教导学生们用心感受音乐的力量，耐心为他们传授技艺，也教导他们敬畏音乐，尊重乐器。
有学生弹钢琴不洗手，她专门画了一张图：脏脏手，弹钢琴，它会不高兴。
除了教学，她还要每天坚持练琴两三个小时，时刻保持灵活的双手。
她时刻记着前辈贺绿汀先生说过的，“应该把中国作品弹好，如果不好好弹，永远是在纸上。”
而且中国作品来源这么多，有戏曲的、有民间乐曲的、歌舞的，一辈子学不尽，她的使命还远没有完成。
2008年，78岁的她出版了自己的专辑《一代大师》，五年后又出版了《一代大师2》，旅居国外多年，她把浓浓的家国情都融进了曲子里，声声誓誓都在诉说那颗中国心。
著名录音师杨四平扛着设备登门收录，感叹：“这种声音鲜活而纯净，每一个音符都想裹着芬芳的露珠在荷叶上跳动。”
她的曲子风靡中国，可却少有人知道，她住在遥远的新加坡出租屋，数十年龋龋独行，过着最简单朴素的寻常生活。
有人问她：一个人在租来的房子里会觉得孤独吗？
她一脸天真：弹钢琴就不孤独啦。
的确，她一生无儿无女，钢琴就是她的命，无论高兴，痛苦，还是绝望的时候，她都只有钢琴。
朋友们都说：“她只要一弹钢琴就忘记了所有。”
2017年，巫漪丽荣获世界杰出华人艺术家大奖，她特意托朋友从新加坡给身在美国的前夫杨秉荪带去了一张新专辑，可是大洋彼岸却传来了爱人病逝的噩耗。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弹了一辈子《梁祝》，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被套进去。
她默默换上了一身素衣，没有带任何曲谱，把自己关进了琴房，再次弹起那首弹过无数遍的曲子：
君当作磐石 妾当作蒲苇
蒲苇纫如丝 磐石无转移
历尽磨难真情在
天长地久不分开
还是《梁祝》。
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是迟到的问候，又像是永恒的告别。
一生太短，只够爱一个人，也只能守一架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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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央视《经典咏流传》节目中，她和小提琴家合奏了一曲“梁祝”，全场两次起立致敬。
看着她弹钢琴时专注的神情，让人遥想起她18岁成名的那个夜晚，少年人穿着端正的礼服，微扬起骄傲的下巴，弹指间就醉倒了整个上海滩。
而面对潮水般的赞扬声，这个谦逊朴实了一辈子的老人家受宠若惊：“我觉得（他们的评语）写得太好了，我不配，在钢琴上，我还要好好钻研，继续努力。”
嘉宾曾宝仪感慨：“当我真的拥抱她的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感受到她，这60年来的音乐路走得真的挺坎坷的。
在遭遇了人生的挫折与磨难之后，依然能够在琴键面前坚持自己的梦想，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地，把她心里面最爱的东西敲打出来。”
是音乐给了她坚定的信念和执着的品格，让她在80高龄依然可以纯粹地像个孩子。
淡看名利，宠辱不惊，耐得住寂寞、挡得住诱惑，为后生晚辈点亮修身、做人的一盏明灯。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时代，她曾给人民带去那样珍贵的、美的精神享受；
到今天，当耳边响起熟悉的旋律，我们依然会记得曾有一位先生为之奉献终生。
此后山高水长，也愿在悠扬的乐声里和她纯粹的灵魂再次久别重逢。
白发带花君莫笑，岁月从不败美人。
央视《经典咏流传》
央广网：巫漪丽·一生只守一架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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