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彪西的十八岁，基因三重奏的星辰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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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8日的“星夜、黎明与黄昏”基因三重奏音乐会中基因三重奏将为观众演绎从少年天才逐渐成长为超级大师的德彪西作品，音乐会的选曲到底有什么独具匠心——

下文转自“走进走出”，内容部分节选

作者 / 姜太行

音乐会的选曲非常讲究：先是德彪西十八岁时创作的 G 大调钢琴三重奏和几首歌曲，后面跟着的是德彪西成熟时期的一批代表作。所有作品都以三重奏的形式演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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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彪西这位作曲家在“市场上”的角色其实有那么一点奇怪。如果对音乐爱好者们提起来，至少都还是都能说道说道的，毕竟谁还不知道一两首《月光》或者《大海》呢？但是如果真要说演出他的作品、特别是大型作品，场次往往都不是很多。即便是在今年，乘着“纪念年”的这股东风，德彪西也未见得能进入各大乐团的音乐季，而许多冒出头来的演出，最终也不过是昙花一现。因此，基因三重奏愿意拿出德彪西的作品，来当作今年排演的这套曲目的核心，可以说是一件相当难能可贵的事情。

不过，由于德彪西本人只有一部专门为钢琴三重奏而作的作品——也就是这次上半场演奏的G大调钢琴三重奏，音乐会上其他的作品都是从其他形式改编或移植来的，包括管弦乐、歌曲、钢琴曲等等。当然，其中绝大多数的改编工作，都由基因三重奏自己完成。

开场第一曲《星夜》更像是暖场，给匆匆进来的观众压压惊。紧接两首同为德彪西在18岁那年创作的歌曲——《麦田之花》和《美丽的黄昏》，都是法语艺术歌曲的代表作。《美丽的黄昏》的原唱词中本就带有“麦田”的意象，将这两首歌曲放在一起演奏，无论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插柳，都显得非常融洽。

随后的G大调三重奏，是这场音乐会的第一道大菜。

这部三重奏是德彪西18岁时的作品。从“L”系统下的编号也可以看出，作为L.3的它属于德彪西较早期的创作。然而，对于德彪西自己来说，这大概并不是一部值得骄傲的“杰作”——事实上，如果不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一系列偶然事件，我们今天可能都听不到这部作品。根据记载，德彪西自己后来几乎没再提起过以这部三重奏为代表的早期创作，也没有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将它们发表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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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某种程度上讲，G大调钢琴三重奏是一部非常适合在美好夜色下演奏和聆听的作品。它本就创作于1880年的夏天——当时德彪西正陪同梅克夫人在佛罗伦萨度假，音乐中更是充满了浪漫主义的气息。德彪西并不是很喜欢德奥音乐传统中的“沉重”和“不清晰”，他的这部钢琴三重奏恰是自己对于这种理念的回应：音乐的基调是轻盈的、清晰的，以及……“年轻人的”，有着典型的沙龙风格，而且颇具“意气风发、挥斥方裘”的魅力。

基因三重奏的演绎让我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当然，说的不是我自己身上，而是舞台上的三位音乐家。他们三人组成三重奏，至今都已经有17年（自2005年起）。而这首作品是那么“年轻”，经由他们演奏出来，就好像回到了他们各自青春时代。但这种音乐并不只是简单的显得“嫩”，而是相当于“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的境界。

这么说有点玄乎。稍微具体来说，让我印象最深的是第二乐章。这个乐章非常典型地体现出了基因三重奏的风格——和而不同。他们在这个乐章中整体采取的演奏速度比较慢，声音甚至可以说是略微有点“沉”，让我想起了他们演奏的贝多芬第二交响曲（钢琴三重奏版）的第三乐章。但是，音乐并不因此而“重”，基调仍然是轻盈和清晰的，张佳林老师的钢琴再次成为了小提琴的“精”和大提琴的“实”之间的粘合剂，不动声色地奠定了音乐敏锐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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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处让我印象深刻的细节，是第四乐章开头主题的呈现。钢琴首先奏出的旋律是诗意的，张佳林老师并不急于在此就将热情展现出来，此时作为伴奏的大提琴却好像有点悸动。随后，钢琴转为伴奏，小提琴继续发展这条旋律，进而顺势用高亢的声音再次将旋律从头奏出。张精冶老师在此用一个句子完成了音乐气质的“蜕变”，随着旋律上扬，这个乐章热情的一面瞬间被呈现了出来。再经过一段两件弦乐器之间的相互追逐，大提琴也逐渐接过了旋律，宋昭老师的这段演奏反而突出了细腻和深情，既让刚刚小提琴的高亢更加深入人心，也让大提琴在此格外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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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率地讲，我既能理解德彪西为何会在后来雪藏G大调三重奏这样的早期作品，又不能理解他这样的做法。这样的音乐固然没有那么深的突破意义，但是其中不时就会闪现的火花一样的灵感，怎么能被如此决绝地忽视？我为什么说这部作品适合在这样的夏夜聆听，就是因为，它的音乐本身的纯净质地就像浩瀚的天空，其中的火花——比如第二乐章的拨弦、第四乐章小提琴的飞扬——就像天上的星星。从这个角度来说，这部三重奏，甚至可以看作是开场那首《星夜》的“意象”继续往“意境”方向的拓展。

下半场的前三首比较轻松，分别是德彪西作品改编而来的《浪漫曲》《阿拉伯风格曲》，以及在大众的眼中知名程度高得多的钢琴曲《亚麻色头发少女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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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佳林老师介绍说，《阿拉伯风格曲》里面有他们三人过去上学时许多琴房里的记忆。他没在音乐会上明说的可能是，在他们上学的年代，音乐学院里弹德彪西还是很时髦的事情，《阿拉伯风格曲》代表的也许就是这层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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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麻色头发少女的梦》则是大提琴的高光时刻。宋昭老师把这首作品献给了自己的女儿和她的同学们，他的演奏也暂时放下了潇洒和犀利——我似乎都很少听到他在音乐会上如此深情地拉琴。

接下来就到了下半场的重头戏。

选自“为竖琴、长笛和中提琴而作的奏鸣曲”的这段间奏曲，与其说是“改编”，倒不如说是“移植”。钢琴三重奏版的三件乐器与原作一一对应，钢琴承接竖琴，小提琴扮演长笛，大提琴代替中提琴——这活儿看起来也许简单，实际则不然。钢琴和竖琴倒是基本相通，直接转换过来比较顺利，但小提琴和大提琴就比较“惨”了。首先，木管和小提琴的“难”不是同一种。一方面小提琴演奏有换把的问题，另一方面长笛可以通过一口气吹出来的大量音符，到了小提琴这里就必须转化为具体的一次次运弓。其次，细心的人可能会发现，中提琴家演奏大提琴作品还算常见，但很少能见到大提琴家演奏中提琴作品。这是因为中提琴音域广、变化多，大提琴如果想要实现同样的效果，不但需要在大得多的指板上“捯饬”，还得从容应对那些比较高的音。因此，这段音乐看上去有点“其貌不扬”——连个具象的标题都没有，实际上却可能是整场音乐会上挑战最大的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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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挑战不只是技术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音乐。作品编号为L.137的这首奏鸣曲，已经是德彪西晚期的创作，完成于 1915年。这一时期除了外部世界正在经历第一次世界大战，年过五十岁的德彪西自己也在与癌症斗争。不久后，1918年，德彪西去世，时年56岁。提到这些背景是想说，晚期德彪西作品的“音乐风格”，实际上是由许多因素共同影响的结果，这其中综合了过往音乐创作的探索、对于新的声音的思考、以及外部环境与个人处境等等。因此，这首“间奏曲”里的音乐，实际上是非常复杂的。它显然并不由旋律主导，但是又并未脱离旋律；它的风格总体上有些朦胧和神秘，但是又不失那种熟悉的雅致。

我想说的是，这部作品在“困难”的同时，恰恰彰显出了基因三重奏的优势。那便是智慧。三位音乐家确实都不是超技型的演奏者，但是他们最擅长动脑子，当然也最“擅长”用心。这在室内乐当中是比技术更加可贵的品质。因此，他们对于“间奏曲”的处理充满特殊的惊喜，尤其是令所有人都可以舒适地走进这部作品，在其中像是聆听此前的 G 大调三重奏那样不断发现灵感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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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演奏的《大海》第一乐章，这个钢琴三重奏版的《大海》由英国作曲家 Sally Beamish改编，是个非常稀有的版本。遍寻互联网，似乎也只能找到一个由我并不认识的非常设三重奏组合录制的现场音乐会录音。由于是从管弦乐改编而来，《大海》的音符实际上比“间奏曲”更复杂，总体上由小提琴和大提琴分担弦乐，小提琴同时还要承担一部分木管，钢琴则要担负以管乐和竖琴为主的其他所有声部的素材。

虽然这么说可能德彪西自己不喜欢听，但是，改编成三重奏的《大海》反而有了某些沙龙般的气质，管弦乐的大场面几乎都不可见，不过一些和声的微妙之处倒是更清晰和直接地被展示了出来。基因三重奏的演绎当中，张佳林老师再次扮演了运筹帷幄的角色，时而主导音乐推进、时而退居二线捧哏，特别是音色上亮点很多——并不是与管弦乐里各个声部对应的那种多样性，而是在不同乐段里融入了不同声音，钢琴在许多地方的“颗粒”很像光折射出来的斑驳的影子。德彪西不时写进音乐里的短小的节奏片段或和声片段，则在大提琴上尤其大放异彩，宋昭老师在这里的演奏感觉，就很像是印象派作画时的那种特殊笔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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