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灯光的舞台。观众只能凭借剧场内台阶地灯的反光,才能隐约看到舞台上一个站立的身影。

在含有猜测的零星议论声中,一阵润泽如丝绸的竹笛声从舞台上飘起,融化了议论声,甚至融化了数百位观众呼吸的气流。

灯光依然未亮,笛声却水波般荡漾着渐渐销蚀了黑暗,把人们带入到一个寥廓而寂静的世界。能看到天蓝如洗,能看到云淡如烟,能看到荒草如席。耳边响起鸟儿“咕咕”的低唱,天边传来鸟儿的和鸣,空中不时回荡着穿越鸟儿翅羽的风声。寂静得让人心慌,寥廓得备感萧索,唯美的笛声从鸟儿的喧嚣中传达着无法排遣的失落和伤感。

灯光乍亮,掌声骤起,一曲笛子独奏《鹧鸪飞》(赵松庭作曲)先声夺人,全场观众一开场就醉倒在一根竹管的魅力之中。

金锴向热情的观众鞠躬致谢。这位来自上海民族乐团的青年笛子演奏家是当晚的主角,9月5日广州少年宫创造剧场精品室内乐系列音乐沙龙第十五期专场的嘉宾。独特的开场形式便是出自他本人的设计。

显然,不仅开场设计颇具创意,在曲目的安排上,金锴也花费了不少心思。《鹧鸪飞》演奏完毕,金锴开始介绍手中的竹笛。他说,这是曲笛,因为常用于昆曲伴奏而得名,管身粗而长,音色润泽华美,吹奏时要求气息绵长持续,不能有强吐和断顿,在笛子艺术中称为“南派”。他又拿起一支细而短的笛子,告诉大家这是梆笛,因为常用于北方的梆子戏伴奏而得名,其音色高亢明亮,气息运用上偏重于猛,手指和舌型的变化较多,演奏风格上被归为“北派”。随后,他用梆笛演奏了《喜相逢》(冯子存作曲),音色、技法、风格截然不同,使观众非常直观地感受到笛子艺术的南北差异。

本场沙龙期间,金锴还为观众演奏了《帕米尔的春天》(李大同作曲)、《幽兰逢春》(赵松庭、曹星作曲)、《华丽探戈》(陈欣若作曲)、《花泣》(张维良作曲)、《飞歌》(唐建平作曲)、《愁空山》(郭文景作曲)等乐曲,返场时,更是献上了曲笛经典曲目《姑苏行》(江先谓作曲)。

沙龙的专家主持、著名作曲家甘霖毫不掩饰对金锴的赞赏:无论是传统经典,还是异域风格。无论是流行元素,还是现代乐思的诠释,金锴都把握得准确到位,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匠心”塑造,触摸到音乐艺术“大道”的端倪。

简单,丰富的惟一起点

本场沙龙与以往有些不同。以前,甘霖大多是让艺术家连续演奏,但当晚,几乎每演奏完一曲,甘霖都要和金锴展开一番对话,以此向观众传达一个作曲家和一个演奏家对笛子艺术的见解和思考。

甘霖说,笛子是最普世性的乐器,因为它简单;许多音乐爱好者都是从学习笛子演奏入手,因为它简单;笛子成为世界上许多国家和民族传统乐器,因为它简单;笛子诞生的年代非常久远,中国的考古发掘把笛子出现的时间推到了近八千年以前,为什么人类初民就有了笛子?因为它简单;中国的竹笛为世界独有,但其本质上还是因为取材的方便和制作的简单。

可就是这样一根被钻了孔、贴了膜的竹管,经过一代又一代人的探索和尝试,演化成今天中国民族音乐中不可或缺的乐器种类,成为一个独具音乐表现力的艺术门类并衍生出众多风格、技法各异的流派。这说明一个道理,任何简单的事物我们都不能轻视,能沉下心来,把简单的事情反复去做,把简单的技能反复去练,必能成就“匠心”,直通“大道”。这一点,对学习音乐、有志于音乐艺术的孩子尤为重要,家长们也应该抛弃急功近利的思想,引导孩子踏踏实实从简单做起。

金锴的艺术之路,印证了甘霖的道理。他从小和笛子结缘,从上海音乐学院附小、附中,到中央音乐学院,竹笛伴随他完成了学生时代。和其它乐器不同,笛子是一种单旋律乐器,无法演奏出丰富多彩、变化多端的和声,因此,金锴的音乐世界比起学习其它乐器的人来说,要单调得多。竹笛的单旋律特性,使得学习者入门容易,但要成就丰富的表现力,其难度大大超出其它乐器。这个沙龙之夜,金锴用竹笛展示出的音乐的丰富性,让观众完全忘记了这是一种单旋律的乐器。难以想象,金锴今天的成就,经历了多少次简单、枯燥、单调的重复。

人们常说,大道至简,可这个“简”不是简单的“简”,它是无数次简单重复后的凝练,是无数次重复挥剑之后的“心中一剑”。

蜕简入“繁”,竹笛艺术发展的惟一途径

金锴是中国传统竹笛艺术的传承者,也是民族音乐现代乐思实践的推动者之一,在传统的继承中,他广泛吸收各种艺术流派之长;在创新实践中,他以演奏者的身份积极向观众推广现代民乐作品。本次沙龙,他就为观众带来了《飞歌》和《愁空山》两部具有代表性的现代竹笛艺术作品。

甘霖对金锴的做法大加赞赏,对两位作曲家唐建平和郭文景表示了由衷的敬佩,他说:两位作曲家都是我的好朋友,在交响乐的创作上都具备很高的造诣。我的敬佩,不仅在于他们作品的成功,更在于他们对中国民乐发展的责任感和探索的勇气。一直以来,我都持有一个观点,中国民乐的发展,必须要有思维方式的变革、创作技法的更新和当代新音乐元素的融合。中国民乐长期以来陷入形象思维的禁锢中无力自拔,虽然不乏优美的旋律,却普遍缺乏逻辑结构能够赋予的情感张力,如同思维的碎片、情绪的堆积。而交响乐的思维方式和创作方法,恰恰是振兴、提升民乐创作的一剂良方。思维方式和创作方法的革新,并不会改变音乐的民族性,“梁祝”就是最好的证明。我创作的许多民乐作品深受民族乐团的喜爱也是证明,《飞歌》和《愁空山》同样是有力的肯定。

金锴从演奏家的视角解释了蜕简入繁:在中国,从事民乐创作专业作曲家太少了,许多作品都是演奏家创作或改编。就拿竹笛来说吧,大多数作品都是演奏家的兴趣之作,既没有严谨的布局,也没有丰富的创作方法,出来的作品也就只能归集到“小品”类。长此以往,民乐无法形成深厚的积累,而没有深厚的积累,怎么会有发展的后劲?西方的古典音乐为什么到今天仍然生机勃勃?一代又一代庞大的职业作曲家群体创作的大量的经典作品居功至伟。古典音乐的发展道路,是中国民乐发展的最好参照。

让更多的交响乐作曲家参与进来,让更多的职业作曲家参与进来,让更多的具有创新意识的作曲家参与进来,摆脱“简陋”的民乐创作状态,形成民乐创作的繁荣,这是中国民乐也是竹笛艺术发展的惟一通途。

小小的遗憾

甘霖在评价金锴的整体表现时,用了“几近完美”一词,他在解释这个评价时说,之所以用“几近”,是以更高的标准要求金锴。“我认为,金锴在今晚的曲目安排上留下了遗憾,他不应该把《飞歌》和《愁空山》这两部作品同时放在下半场。为什么?第一,这两部作品体量较大,集中于下半场使整台晚会头小脚大,有失衡感;其次,两部作品是用交响乐思维和方法创作的,情感层次的变化具有逻辑结构,而观众大都不具备专业素养,两部‘听不太懂’的作品连续演奏,观众会有厌倦心理;第三,普通观众对民乐的欣赏趣味是长期‘小品’式的作品培养起来的,这两部‘大部头’现代作品连续演奏会冲淡他们的兴趣。”

作为一个未来成为优秀潜能的演奏家,金锴应该从更多的方面去考虑如何布局自己的演出,好的布局是与今后在各方面磨炼自己分不开的。当然演出曲目的顺序安排艺术总监甘霖更应有预见性,他自己也说这个安排他有最大“失误”。甘霖评价说:“一只竹笛开一场专场音乐会,在今天相当有难度,金锴从传统经典曲目到现代完整三乐章协奏曲,在只有钢琴伴奏的情况下更是难上加难。”可是观众现场的热烈程度,安静聆听与掌声之大反差,说明了音乐会的非同寻常,也说明竹笛在中国的群众基础牢不可破。甘霖认为民族乐团将来应该为年青的演奏家开辟专场音乐会的渠道,如果金锴在大乐队的助演下开专场音乐会,在任何城市,连续演两天都会座无虚席。“这个话是负责任的,它建立在金锴扎实的基本功和‘乐思陈述’有着时尚感悟能力的依据之上。作为一个未来极具潜能的优秀演奏家,希望金锴在未来的音乐道路上,赠送一句话给所有像他一样的年青演奏家们:在艺术作品中,最富有意义的部分即是技巧以外的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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