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记】
我思故我乐---音乐大师陈田鹤（七）
文/冷月
重庆小龙坎时代
20、近代两部同名历史歌剧《荆轲》
上海沦陷了。1939年1月，陈田鹤撤离敌占区，绕道香港、海防、昆明奔赴重庆。他先在重庆教育部“音乐人员训练班”任和声教员，以后又在教育部“音乐教育委员会”的音乐刊物《乐风》编辑部中做了一段时间的委任编辑。
1939年春，当代国际知名的科学家、教育家、作家顾毓琇先生（笔名一樵）将他的历史剧《荆轲》交应尚能谱曲，由陈田鹤配器。
新近整理印刷的顾毓琇歌剧《荆轲》管弦乐合奏总谱
陈田鹤在山东剧院时曾为王泊生编的《荆轲》一剧作过曲，他对宗娥说过这个体裁不错，鼓舞人们反抗暴君，我一定用音乐完美的表现它。但是没等上演，便发生了“七七事变”，剧院解散了，新歌剧的尝试也夭折了。直至2012年，陈田鹤作曲的《荆轲》歌剧手稿经整理，中央音乐学院蒲方教授作为总监、青年作曲家杨帆董成廷配器，才得到全剧复排演出。
1937年5月28日王泊生编剧、陈田鹤作曲的新歌剧《荆轲》部分在济南实验剧场上演，同时演出贝多芬交响曲《田园》、《英雄》，陈田鹤（照片最左站立黑色领结西装者，后面站立者为王泊生）担任指挥。
民国歌剧演出节目单
王泊生作词的《等闲谈笑见心肝》歌词
这次接到教育部次长一樵的本子拿来一看，果然笔力非凡，老师应尚能的旋律亦很美。应尚能先生从上海把他介绍到小龙坎音训班，又是他的老师，写配器是应当做的。重庆的冬天，没有炭火，天气相当冷，陈田鹤在微弱的两根灯草的油灯下独自在暗暗的房间里写配器，日夜不出门。
由中央音乐学院复排的民国歌剧《荆轲》海报
梁实秋作词的《荆轲咏叹调》歌词
关于这个剧，1990年3月商务出版社出版的由江泽民题词、曹禺作序的《顾毓琇戏剧选》中，有两篇顾毓琇先生的亲笔文章，现将有关部分节录于下：
这个剧本初稿于民国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二日晚始草，翌日夜半完稿，是作者对于历史剧的第一次尝试。那时候作者在美国剑桥，与梁实秋同住奥士汀园五号。剧中的短歌，都是请梁先生依照剧情代作的。关于音乐部分曾经商得黄自先生同意，答应编曲，可惜黄先生现在已经作古了。
顾毓琇所编《荆轲插曲》封面
归国以后，曾经把荆轲、项羽、苏武、西施诸剧交商务印书馆集印成册。但是不等到出版暴日侵我沪滨，焚我闸北，是书亦遭了浩劫。
二十一年春“一二八”变起，既以荆轲及岳飞分印单行本，又连项羽、苏武二旧作交新月书店，是年七月初版。后新月书店停闭，是书便成孤本。
二十八年秋，抗战已经过了两年，乃得请应尚能先生为谱乐曲，并酌增歌词为合唱之助。原有剧情亦加以修改与充实，数易稿而成。
二十九年春，国立戏剧学校排演拙著岳飞，荆轲乐曲亦已付印，陈田鹤先生且将谱入管弦因将荆轲修正本付印。希望国内爱好历史剧的同志赐以指教。
1940年代陈田鹤摄于重庆青木关
另外附录《戏剧和我》（顾毓琇先生1987年4月写）中亦谈到《荆轲》：“---1940年4月，《岳飞》由商务在重庆出版，1943年8月，重庆二版；另有香港版，5月1日《荆轲》再稿完成，9月，由商务在重庆出版，1943年8 月重庆三版。应尚能教授谱《荆轲》插曲，亦已出版，由陈田鹤先生代谱管弦乐。---”
中国音乐百年作品典藏收录民国歌剧《荆轲》
该剧演出节目单上记载指挥戴粹伦先生，荆轲（蔡绍序先生）、秋纹（黄友葵女士）燕国壮士男声四部合唱，舞姬女声三部合唱。钢琴范继森先生。
由此看来，陈田鹤对黄师不能够完成的遗业都是兢兢业业地去完成的。可惜像这一类历史剧，历史歌剧竟躺在故纸堆里睡大觉，可是在欧洲、日本许多几百年以上的剧目都仍在上演，我们对洋人的古典作品也不厌其烦地介绍，足见我们对自己的东西是多么喜新厌旧了！
民国歌剧《荆轲》复排剧照
梁实秋作词的《秋风歌》歌词
21、钢琴曲《血债》
我国解放前的钢琴曲中直接反映抗日战争的曲目还很少，钢琴协奏曲《黄河》是文化大革命才创作出来的。钢琴曲《血债》是陈田鹤1939年5月14日的作品。至今还被他的学生私人教授钢琴时留作作业曲目在流传着，一对美国夫妇1992年见到后说要拿到美国出版，因为它此前从未在国内正式出版过乐谱。后星海音乐学院张奕明博士出了一本民国钢琴散曲集，其中收入了《血债》乐谱，让乐谱得以重见天日，也圆了陈田鹤家人一桩心事。
在乐谱的上方，陈田鹤写道：“二十八年五月三、四日，敌机狂炸重庆市区后，人民疏散四乡，途中所见，惟挈老携幼之难民，其状至惨，写此以志同胞流离愤慨之情，田鹤五月十四日于小龙坎”。
在重庆九龙坡区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音乐会上陈田鹤长女陈晖向听众介绍钢琴曲《血债》
乐曲清楚地表达了陈田鹤的“日本观”，想想他自己在温州十几岁就开始学习日语。到上海音专后，校长萧友梅就是东京帝国大学文学部的毕业生，又先后在日本音乐学校学习声乐与钢琴。在陈田鹤的藏书中不少是从内山书店订购来的日文书籍：门马直卫编《世界歌曲集》、春秋新版音乐图鉴，春秋新版髙折宫次编世界音乐全集、《钢琴名曲集》、春秋新版，近卫秀磨编世界音乐全集《钢琴名曲集》II，春秋社出版，门马直卫编《世界新独唱曲集》、春秋社版，田中英太郎编《小提琴新曲集》，他何尝不知道在明治维新后，日本的近代化先行一步，对吸收西洋文化方面有很多可借鉴的经验呢？
然而，鲁迅先生早就明确提出：“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中日两国是要友好相处的，两国人民也要像兄弟一样亲密交往，但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是一方侵略，一方在遭劫的时期，只有“度尽”这个劫波，才会出现“相逢一笑”忘掉昔日“恩仇”的一天。
鲁迅先生对日本人奥田杏花说：“我认为中日亲善调和，要在中国军备达到日本军备的水准时，才会有结果，……譬如，一个懦弱的孩子和一个强横的孩子二人在一起，一定会吵起来，然而要是懦弱的孩子也长大强壮起来，则就会不再吵闹，而反能很友好地玩着。”
早在1931年陈田鹤的老师青主便在《乐艺》上的一首歌曲表明了青主的日本观，说明上海音乐界知识分子共同的心声，这首歌的词曲都是他写的：“我们好生，偏遇敌人好杀，我们没奈何，才把他讨伐，敌人真横暴，全不讲理啊，因为他要生活，竟要我们死。我们没奈何才挥泪出师，我们很愿意，把他宽恕，因为他来犯，所以我们起来防御，待把他打倒，才把他宽恕。”
黄自先生1932年春创作了《抗敌歌》、《旗正飘飘》在浦东、杭州演出。“中华锦秀江山，谁是主人翁？我们四万万同胞。强劣之寇逞凶暴，快一致永久抵抗将仇报……”
萧友梅先生拒收近卫秀磨钢琴之事更给陈田鹤上了一堂很好的爱国主义教育课。1936年，抗日战争前夕有位日本指挥名叫近卫秀磨，是近卫文磨的弟弟，哥哥是贵族政治家，侵华战争的罪魁之一，战后服毒死亡。秀磨应上海工部局管弦乐队指挥梅柏器的邀请来作客席指挥，同时也来音专参观，国立音专在国内名声很大。
在国外，由于出国留学生不断增多，也颇有影响，为了表示“亲善”,近卫秀磨提出回国之后要送一台钢琴给音专。萧友梅对他来访并不热情，至于他提出送琴之事也没有在意。过了一些时候，日本钢琴来了，音专校长办公室室接到日本领事馆一封信，说是这位日本指挥送给音专的钢琴已经运到上海，通知音专派人去商量交接手续，萧友梅得知此事以后，非常干脆地回答说严我们不接受这位指挥送的钢琴。”萧友梅拒琴的爱国思想和崇高的民族气节使陈田鹤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决心按自己老校长的精神办事。
事隔半个世纪，陈田鹤有两个女儿都是大学日语专业毕业生，北大研究生毕业的长女搞中日关系史研究，小女儿搞旅游，她们时刻牢记鲁迅“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教导，心中装着父辈的光辉形象从事对日工作。（未完待续）
【陈田鹤文选】
《抗战中的作曲问题》
田鹤
在这伟大的抗战期中，我深信中国一定会产生伟大的音乐作品！
敌人的铁骑在我们的领土上横行，我们每一个民众的心中都坚决的发出反抗的呼声，这呼声，就是诞生歌曲的母亲。这新产生的歌曲，她会组织民众，加强抗战的情绪；感动每一战士的心，勇敢的杀退敌人；鼓励后方的民众，自动的武装起来；安慰受伤的战士，使他们静心的休养；她含泪地赞颂我们的民族英雄光荣的伟业；她更诚恳地教导全民众，使他们认识真理——抗战到了那一阶段，音乐也跟着发展到那一阶段！
在歌曲方面，歌词的内容自然要包括抗战的全面——关于前线的，后方的，。慰劳的，组织难民与民众的都需要；地理上可以分为华北的，淞沪的，内地的，各海港的；军事上可以分为陆军的，空军的，海军的，。总之，歌词要顾到中国的全面抗战。
思想与生活二者能够打成一片，总能够产生真正的艺术作品，所以抗战期中的作曲家的生活，最好能参加一个抗战的团体中活动，体验了集团的生活与抗战的情绪，才能够产生抗战的音乐，这一点希望一切音乐工作者——我自己也是的——要有正面认识这大时代的勇气，同时希望各歌咏团体歌唱者，进一层努力作曲技术的修养，广大的产生抗战的音乐作品。
这时代的火焰在音乐上所反映的应当不仅只是歌曲吧！我想，在戏剧音乐上，器乐曲上——进行曲，交响乐，交响乐诗——当有更多的表现与收获吧！
在这伟大的抗战期中，我深信中国一定会产生伟大的音乐作品！
二十六年十月十八 日
发表于1937 年10月18日《战歌周刊.战歌》第一卷 第二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