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霑有一方闲章,上面镌刻着“不信人间尽耳聋”的字样,这七个字令人好生佩服,潇洒、倔犟,还带点老顽童式的淘气与执拗。如今霑叔走了好些年,就像上了岁数的老烟枪去屋里抽袋烟,抽着抽着就在摇椅上打起瞌睡,酣眠入梦、不再醒来——被廉价偶像们用快餐似的罐头音乐喂大的一代,恐怕没谁记得黄老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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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顽童

是啊,刹那芳华、过眼即枯,何须沧海留一笑,其实人间尽耳聋。

不过经典沉淀在岁月里,最不怕的就是时间淘洗,好歌好电影总会等到赏识、懂得的有心人为之拍案击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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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才黄霑的歌塑起一座文化香港

——【笑傲江湖】(1990)主题曲,演唱黄霑/徐克/罗大佑

沧海一声笑

罗大佑, 黄霑, 徐克

环顾锦绣山河,谁人不愿临风笑傲,展一卷皇图霸业?

1990年,徐克与大师胡金铨共同执导的《笑傲江湖》里,掌门、盟主、朝廷鹰犬、奸佞小人,都在刀光剑影里抛头颅、洒鲜血,争破脑袋要做名垂青史的枭雄,而杀戮终究都在历史的烟云内稀释,徒剩一具白骨、一抔黄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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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学友与刘洵眼神都是戏,皆对“皇图霸业”打算盘

偌大红尘,张三李四都在沽名钓誉,倒是还有两个不慕权财的异类:魔道日月神教的高层曲洋大大和衡山派最具文艺范儿的吹箫好手刘正风叔叔——本应正邪互不对付、不是死你便他亡,但惺惺惜惺惺的情谊仍旧冲破了世俗偏见,二人决定效仿神雕侠侣绝迹江湖。

不过杨过、小龙女随身携带的是个电灯泡大鸟,而相伴曲刘两位的则是一箫一琴一曲谱——超级男声,想唱就唱,要多响亮就多响亮:便是黄霑这首经久不衰的《沧海一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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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刘二人的深厚友谊都在这本古琴谱

霑叔一直笑言作曲功力不敌老友顾嘉辉,所以“辉黄”组合搭伙创作时,多由顾嘉辉谱曲、霑叔填词,也算各尽所长;但《沧海一声笑》却让黄霑不再自谦,轩昂大气的旋律、朗朗上口的音调、豪气可吞雷电的歌词,一声声激荡心潮,那条蛰伏于金庸小说内汇聚武侠精气的苍龙,终被黄霑这一曲点睛,一跃腾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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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和“沧海一声笑”皆成霑叔作者型标签

八卦传闻,黄霑为《笑傲江湖》写歌共计7回,前6次都被“老怪出品、必属精品”的徐克无情退稿,霑叔搜肠刮肚一番,由《宋书·乐志》“大乐必易”四字撷取灵感,将中国古音五声音阶“宫商角徵羽(即Do、Re、Mi、Sol、La)”的顺序来了个180度大翻转,反向逆写为“羽徵角商宫”,果然妙手偶得奇效,大功告成《沧海一声笑》。

霑叔立刻传真手稿给徐克,并傲娇地附了一句“要就要,不要就另请高明”,辛苦烧脑一番,掩不住献宝似的可爱骄傲。弦动琴音起,指间轻捻微弹,归隐山水的淡泊已然随风逸出;清远、婉转的悠悠箫声也飘飞而至,黑衣的曲洋、白袍的刘正风,都是虬髯长须、仙风道骨,歌中深情厚谊犹如伯牙子期,一旁是协奏的晚辈令狐冲,眼里满是钦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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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克导演与黄霑数度合作,每合作必创经典

开嗓领唱的是黄霑本人,“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气势磅礴、尽显豪迈;

接续的是徐克,好歌也引得导演技痒,“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潇洒得像个阅尽苦乐、从万家灯火之繁华隐去的侠客高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一派宠辱皆忘的超然;

压轴的是音乐教父罗大佑,“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事知多少”,浑厚沉敛的音色,释然得仿佛古圣先贤的感喟。三位老友高歌直冲云霄,像李白的诗,像苏轼的词,岁月荣枯、恩怨成败,在万古长天下都是易逝的泡影,苍凉也好,悲郁也罢,敞开胸襟看得坦然,才有真正“笑傲江湖”的气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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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正英、午马去世,片中二人合奏的场面亦成绝唱

电影里,曲洋、刘正风一起含笑赴死,不带一缕江湖纷争的浊气,清魂长埋幽谷明月间;电影外,扮演曲洋的“九叔”林正英、扮演刘正风的“燕赤霞”午马和黄霑都已驾鹤西去,港片昔日辉煌也随云影杳,不得不叫人唏嘘,似乎豪情真的只剩一襟晚照——但幸得胶片令经典久存,千年百载无尽时,珍藏于记忆,永不磨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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厮杀纷扰包围仍能气定神闲高歌,这是“笑傲江湖”的气魄

——【东方不败之风云再起】(1993)主题曲,演唱陈淑桦

笑红尘

陈淑桦

《沧海一声笑》毫无意外包揽了当年香港电影金像奖和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电影主题曲”大奖,但好曲仅用一回嫌太少,到了《笑傲江湖2之东方不败》里,黄霑又把《沧海一声笑》改成了轻悦玲珑的小调,收起粗豪干云,多添畅快欢愉,由“教主”林青霞献声演唱,也是满满的豁达洒脱,颇有些庄子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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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不败”发原声,黄霑与林青霞自是到场造势

李连杰接棒许冠文,领着师弟师妹们退出江湖,披蓑成衣,四荒一坐即为家;这小子又爱笑,笑起来还一脸晴朗,萌得任盈盈、岳灵珊都把持不住,更撩得“老司机”东方不败也为他倾心。

奔马上下,令狐冲始终不离身的就是那壶酒,乐时饮,悲时亦饮,狂放也好,惆怅也罢,这在野之酒正使人自远,也予人慰藉——既然躲不开江湖纷扰,不如畅饮醉卧,听风声如笛、闻似海松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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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就爱弹个琴的令狐冲只想与师妹师弟们归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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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有侍妾陪伴,孤独的东方不败仍旧难觅知心人

最赏识令狐冲的,是人在江湖却身不由己的东方不败——她有心福泽天下,无奈天下人负她,寒心至极,唯有隐姓埋名、寂寂自疗心伤。

人人刀口舔血、弱肉强食的江湖竞逐,她曾是独领风骚的王者:金褛红袍披身的林青霞目中闪烁星辰,水葱玉指间针飞线舞,她御风而行、凭眺微笑,亦雄亦雌的美人,哪把这俗世放在眼里?东方教主俯眄纷混、睥睨红尘,是人人敬仰的神——但她孤独,无尽不绝的天下人,竟找不出一个知音的真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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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着假面的东方不败难掩气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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卸下假面的东方不被不仅气场足,俊美也是挡不住

令狐冲不识她身份,她也乐得卸下“魔头”的包袱,做个不言不语、默默聆听令狐冲心事的红粉知己。没有奉承、没有畏惧,他真心实意关怀她、尊重她、怜惜她,与她好酒共饮,挽了她的手在林间穿梭,所有喧嚣、仇恨都在朗月疏星下淡去,挚爱相伴,谁还流连“笑傲江湖”?

而当她恢复高高在上的“妖邪”身份,令狐冲那一剑还是刺到了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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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冲不知教主身份时二人赏月交心最是柏拉图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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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替师弟们报仇,令狐冲还是向东方不败宣战

黑木崖上孤烟摇曳,血,映红残阳。东方不败推开令狐冲,不肯接受他的施救,她要他一辈子记得自己,要他一辈子亏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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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落黑木崖的东方不败美得倾城,却成令狐冲心中遗憾

东方不败从此离开江湖,江湖却又生出许许多多个“东方不败”——林青霞俊美的男装形象极有观众缘,引得片商纷纷跟风圈钱,大力消费她的银幕经典角色,徐克与程小东决定拍摄“正牌”续集,让东方教主重入江湖,覆灭这些假冒者,于是便又有了《东方不败之风云再起》。

帝王、盟主诛了小人也杀了英雄,放眼玉宇清澄的宫殿楼宇,挡不住的是寂寞——东方不败也一样,敬仰她、痛恨她、狐假虎威她的人最终都死在她手上,连西洋人的炮弹也不敌她的葵花神功,对手都没了,除了寂寞,她还有什么?于是东方不败索性扮成扶桑浪人营中的歌女流莺,忘掉只会令她烦忧的“教主”身份,坐在篝火旁弹琴高歌,不问今夕何夕,借一曲《笑红尘》抒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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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集“风云再起”林青霞的造型依旧霸气风流

《笑红尘》由李宗盛大哥作曲,台湾著名词作家厉曼婷填词,演唱者则是滚石一代唱将陈淑桦——陈淑桦真是有一把陶冶耳朵的金嗓子,声线柔而不腻,清亮温润似玉,仿佛绸缎上轻滑的珍珠,“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目空一切也好”,原来名利只会让人迷惘,仇恨只会加重心伤,情爱从来虚妄,何不看透凡俗,痛快潇洒逍遥物外?这份豁然开朗都被唱进《笑红尘》里,能不执著、能放下一切,这是禅,也是境界——

这首歌也从此成为港片最具代表性的回响,千秋功过、几家哀愁,秦汉魏晋雨、宋元明清风,月之阴晴圆缺、人之悲欢离合,没有什么不能在这云淡风轻、洒脱不羁的意境里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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扮作流莺歌姬的东方不败终于可以脱离这个身份喘口气

很多年前,徐克是个行吟的说书人。

他故事里的江湖有诗有酒,走马飞沙尘滚滚。

林青霞曾在这片江湖笑傲、叱咤,目嫣然,色冠绝,日月齐耀,文成武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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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无敌”的人都会有哀思,因为结局都是落幕

但像她这样笑傲江湖的故人最终都隐身匿迹江湖外,不再踏足俗世。

于是很多年后,江湖只是个很久远的谣言。

春秋往复,人生如雾亦如梦,名利其实都是朝露去匆匆——不如听首好歌,与这歌一起笑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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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之东方不败》贡献出林青霞最美的形象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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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再起”除了延续她雌雄莫辨的美也贡献了好歌《笑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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