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家强

很多人在十三、四岁已经对音乐如痴如醉,甚或有丰富的聆听经验,然而在那年少的日子,我是一个对音乐一点都不懂的人。

记得家驹开始听英文歌的时候,一度是David Bowie的拥趸,虽然我年幼时并不懂得欣赏什么是摇滚乐,但对于Bowie却蛮有好感,一来其音乐确实悦耳,加上他的形象前卫,教我一切都欣然接受,并无抗拒。

我最终被摇滚音乐打动,启蒙者是Terry Wong,当时他的哥哥阿永已经跟家驹组乐队玩音乐。他不单是一位吉他手,同时对摇滚乐颇有认识,他会很有耐性的鼓励身边的人接触摇滚,这也是我受感化的原因。他会选择不同乐队的作品给我聆听,Deep Purple不合适吗?那么Pink Floyd觉得怎样?

后来自己总算理出了一点头绪,开始主动拿出家驹的唱片品尝,学习Heavy Metal和Hard Rock音乐的神髓。我真正受音乐影响是八十年代的低调和浪漫类型,所喜爱的乐队包括Japan和Echo And The Bunnymen等。至于最喜欢的唱片,是U2的经典专辑《October》,之后便是Japan的《Tin Drum》。

家驹拿起了吉他以后,希望我能学电子琴,说是配成一对合奏班底。可是返了几堂课后我便放弃了,请不要误会我没有兴趣,只是不能忍受那位教琴老师。我见没有人弹低音吉他,便跟家驹当时的队友以四百元买了一支低音吉他。基本上我一直都是自学,偶然请教前辈如麦一鸣等。跟Terry的乐队玩了不到一年,我加入了Beyond。

香港的低音吉他手非常吃香,所以常被不同的乐队邀请客串。

音乐是精神上的食粮,她可以释放内心压抑的感情,亦可以解放一个人。音乐蕴含了深奥的特质,可以说永远摸不到边际,也学无止境。你越是认识她,越发现深不可测。我不能失去她,因为她是我的必需品。

能够身为Beyond的成员,感到很光荣很自豪。若家驹还跟我们一起的话,相信我们绝不会感到有那么大压力,他在乐队所担任的角色就像是厨房里的大厨,而我们则是负责烹饪程序的厨师。像U2这支四人阵容的摇滚乐队可以永远的摇滚下去,这是何等满足的事。而Beyond现在犹如没有了Bono的U2,我的梦亦难以重圆。

我承认自己是一个爱钻牛角尖的人,不快乐时情绪总会表露无疑,或许是因为在家里排行最小,养成了较为冲动的性格。不能否认在年轻时代的确与其他成员在音乐修为上有一段距离,无论听歌还是学习乐器,我都比他们迟。

我认为Beyond最成功的是可以坚持自己的创作,不曾模仿别人。我们刚组乐队时,身边其他组合都是翻玩别人的作品,我实为Beyond能保持纯创作风格而自豪。虽然我们没有出版过很多彻底摇滚的唱片,但我们仍然是一直Rock 'n' Roll乐队!能够在流行风格中渗入摇滚元素,让听众知道这世上有摇滚音乐的存在,也算是Beyond的一点贡献。

始终香港还是容不下纯粹的乐与怒。流行摇滚自有其值得欣赏的地方,The Beatles也有很多作品是流行摇滚风格,就算Beyond歌曲不是百分百摇滚,只要我们有一颗摇滚的心便足够了。

从小到大我都是跟随家驹四出游玩,一来是因为他跟我的年纪最接近,二来是家驹与我甚为投契。我俩最喜欢小动物,尤其是饲养热带鱼。苏屋附近是一些山头,我们常会跑到山中捕捉草蜢甚至烤番薯。也常到姑姐的家玩,她很爱惜我和家驹,可能因为我们是家里年纪最小的孩子吧。

我们喜欢游泳,当时泳池的入场费是港币三毛钱,由于家境不算富裕,零用钱自然不多,当其中一人只有两毛钱在手的时候,便会在家里作地毯式搜索,为的是那沧海遗珠的一毛钱。

我认为我成长期最差劲的,便是过分依赖家驹,以致自己没养成独立的性格。母亲经常骂他带坏了我,很多东西都让他承担和庇护了,这份安全感对我来说,也是依赖。失去他以后,我才发觉自己的依赖性,亦发觉其实有很多东西自己是可以独立处理的。很是自责,为何他离开了,我才想到这些?

工作后我不曾嫌弃过自己所赚的不多,见到其他比我富有的人也没有多大感觉,毕竟身边的朋友都一样寒微,没有钱买饭盒可以改吃面包,哪曾被人看轻过?就算Beyond初期,大家亦一样穷困,但我绝不会呆呆的等待唱片爆发出极佳销量,或者希冀Beyond成名的一天。除了玩音乐,我仍然会找寻工作以应付生活。曾经当过写字楼助理,又帮舅父在他的灯箱及水晶胶公司做学徒,你们在那些颁奖典礼见到的奖座,某部分就是出自舅父的公司。

我暂时尚未觉得自己的人生很精彩,甚至还相距甚远。1991年Beyond在香港红磡体育馆举行的音乐会,我不敢说自己的演奏技术了得,但当年肯定更为差劲,经过演出后,我深受打击,觉得自己一点也不中用很难受。反省过后,我懂得去激发自己,改掉了以往贪玩的恶习,并常提醒自己要下苦功,对每一件事要全力以赴。做一个有用的人,不要白白浪费人生。

我的家庭气氛很愉快,虽然家人不会说那些肉麻的关心话,但感觉仍然幸福。纵使我们过着比以往更舒适的生活,但家驹在生时所带来的温暖及温馨却已消失。家人们都懂得避忌,不会轻易提起这件伤心事。

家人是否有阻止玩音乐?其实他们不曾反对过我,因为家驹从来都是挡箭牌,要骂的话也是他首当其冲,因为他是先开始玩音乐的,到了我拿起乐器的时候,父母也懒得骂我了。除了我与家驹热爱音乐外,两位姐姐也喜欢音乐。大姐以前喜欢听英文歌,而二姐倾向流行音乐。

我的家庭虽然来自草根阶层,兄弟姐妹在学业方面算不上出类拔萃,而令我感到快慰的是我们都有一份拼搏精神,愿意努力工作分担家庭支出,又会一起存钱为双亲置业。若没有家驹的悲剧发生,那会更为美满。

对于爱情我是专一的,遇到了喜欢的人,我会一心一意待她,不会对其他人有幻想。良好的爱情关系应该是互相欣赏、互相学习、互相影响的。面对心仪的对象,我绝不是那些含蓄的等待缘分慢慢被发现的人,我会积极的展开追求。

家驹的性子较为刚烈,他是个了不起的人,对事物观察很通透,想象力又丰富,而且很懂得照顾别人。他当然会照料我,其实他亦很照顾Beyond其余的两位成员。

家驹是一个多产的音乐人,也是一个音乐痴,不少人说他是天才,但我认为他的成就更多是因为努力使然。他接触音乐后,便不断的付出,不停地练习,工作对他来说,不过是养活自己的媒介而已。他甚至不需要歌词的辅助,单以纯音乐方式便能将自己的思绪和心情淋漓的表达出来,这是我渴望企及的境界。

Beyond从无到有,他正是那开辟者,他是绝对的灵魂人物。纵然如此,他从来没有向外界宣示自己的重要地位。无可否认Beyond成为人所共知的名字,功劳大都归于家驹。他离开后,四个人的Beyond已成为永远的传奇。

在我家里仍然摆放着一幅他墓碑用的照片,常常观望他,甚至跟他说话。我知道家驹希望Beyond每位成员同样努力,延续Beyond是他对我们最大的期盼。我们仍会集合三个人最强的力量,做出三个人可以做到最好的音乐,以对Beyond乐迷有所交代。

我认识的音乐人中,阿Mike(刘宏博)、阿贤(黄仲贤)和细威(梁俊威)算是要好的朋友。我认为可以多点交流,很多时候能够聚在一起交谈的,才算知己。此际我还不了解自己算是什么类型的人,朋友对我来说仿佛非常重要,他们可以分享和分担我的喜与忧,但有时候又不想与他们见面。要我从热闹或孤独的生活作出比较,我更喜欢一个人的时候。

Beyond之所以能够屹立不倒,主要是我们能够坚持理想。Beyond是一队很理想化的乐队,却从不流于空谈,相反侧重实干。Beyond为人们提供了很多梦想,而所有这些皆是属于现实的,而不是白日梦。乐迷喜欢Beyond的另一原因是我们真诚的态度,在思想上我们皆能令他们信服与认同。

我不敢说Beyond有很大的影响力,但只要有人能从Beyond的音乐里获取一点点,我已感到安慰,也乐意看见。现在我盼望自己可以成为一个勤力的作曲家、优秀的监制和更自由的音乐人。

对香港乐坛,我有一些意见。我认为乐队应该晋升为主流,而创作、现场表演同样需要被重视。我知道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事。香港值得歌颂的上一代音乐人是谁?除了许冠杰具有极大影响力以外,我数不出其他。但正常来说,难道我们不应该有很多许冠杰吗?

我深信时间可以慢慢改变很多东西,香港乐坛亦然。再过两三代之后,这里对音乐人而言,会是一处更理想的天地。

Beyond几位成员在未来的日子除了继续在创作上互相擦出火花外,亦会个别的发表一些属于自己的创作。毕竟大家在思想上已渐趋成熟、独立,若能开拓多一些属于各人自我的空间,无疑是一条更健康的途径。

我觉得表达自己的意见有很多不同的方法,只要不是刻意挖掘历史上遗留下来的缺陷又或者无病呻吟便可。我希望国家出了什么弊端的时候,不会只有我们挺身而出,因为音乐其中的一个意义就是传达信息,对事情作出批判和反省。

我对未来的冀望是,音乐可以永远成为我的职业,而且永远伴在我的身旁。

(微信公众号 一路有家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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