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二胡音乐的创作,从刘天华到刘文金写出《豫北叙事曲》、《三门峡畅想曲》之前就已超过了半个世纪。致力于此种音乐的创作者是一支不小的队伍,先后有刘天华、阿炳、陆修棠、蒋风之、陈振铎、刘北茂、俞鹏以及1949年以后的张锐、张韶、朱郁之、曾加庆、刘明源等人。作品总量大约在100首左右。它们的共性特征是结构较为单纯、语汇较为统一、篇幅不大,有一定对比,但不强烈。其音乐风格多数以柔婉、抒情见长,具有很强的歌唱性和抒咏性,充分地发挥了二胡这件乐器的天然美质。这些作品的题材内容,或抒个人情怀、或咏乡村小景、或思念故土、或赞美自然,除阿炳的作品外,较少触及社会性重大题材。直到《豫北叙事曲》

、《三门峡畅想曲》二曲问世,乐风才为之一变。特别是刘文金后来又陆续写出《长城随想》、《秋韵》、《雪山魂塑》、《洪湖》等,这一乐风就不是一时的孤立创作现象,而成为二胡创作、表演领域中一种崭新的作风了。

那么,对于这一“新”的作风,或称“新”的乐风,我们应该如何评价?它与此前老一辈二胡艺术家所创立并一直保留到今天的那种以“柔婉”为特色的风格有何不同?这个新乐风产生了何种影响?其价值又如何?等等,在它已经持续了五十多年以后,我们应该站在百年二胡史的立场上,给予实事求是的估计和解释。

我由此想到了历史上的“宋词”。

我们都知道,赵宋一朝是“词”的黄金时代,就如唐朝是“诗”的黄金时代、元朝是“曲”的黄金时代一样。

宋朝的两百多年,先后涌现出数以百计的词人,数以千计的词作。词家们通过“词”这一文学体裁全面反映了宋王朝的历史风貌和社会生活。其文化、历史、文学价值都达到了“词”的顶峰。而就“词风”而言,后人将词家大体上分成两大阵营。一大阵营是以北宋苏轼、南宋辛弃疾等人为旗帜的“豪放派”,一大阵营是以北宋柳永、周邦彦、李清照,南宋姜夔(白石)为代表的“婉约派”。这样的划分,是以每个词人词作的整体倾向来判别的,并不是“豪放派”只有“豪放”之作,婉约派只有“婉约”之作,每一派词人都依自己的生活环境、创作观念、审美追求写下了各有价值的篇章。

苏轼是“豪放”词风的奠基人和杰出代表,读他的词,“使人登高望远,举手高歌,而逸怀豪气,超然于尘垢之外”。在他之后,辛弃疾、陆游继承了这种豪放之风,并将豪放作风汇成南宋词坛“一支振奋人心的主流”。豪放派对于宋词的创新,主要表现在以感情、内容为主旨,而不拘泥于写词的某些条条框框。陆游说:“豪放,不善剪裁以就声律。”正因为如此,后人才能读到:“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雄姿英发,羽扇纶巾”,“清溪无底,上有干仞嵯峨”,“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以上所引为苏词)“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以上为辛词)等等这些笔力纵横、气吞山河的千古名句。文学史家说,苏轼的“豪放”词风,给了宋词一种新的生命,使宋词获得了一次大解放,由他开始,宋词走向一条雄壮奔放的新路。

婉约派主要特点是“音高谐婉,辞句精美,结构完整”,如“九疑云香断魂啼,相思血,都沁缘筠枝”(姜夔),“只叹双溪舴蜢舟,载不动,许多愁”、“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李清照)等。遣词造句细腻,风格柔美,抒情性强,咏唱着人间的另一种情怀。

借助中国诗词史上的这一现象,我们可以反观20世纪二胡艺术两种不同的音乐风格,并进一步讨论以刘文金为代表的“豪放”风格在这一创作领域产生了何种影响以及它的历史意义了。

如前所述,刘文金二胡作品的先后出现,恰好似苏轼词作在宋代词坛所起的作用——开了一代新风,与之前的二胡作品形成了很大的对比。如果说,以刘天华、阿炳为代表的前一代艺术家的历史功绩是使二胡登上现代音乐的舞台并具有了焕然一新的面貌,那么,刘文金的作品再一次为二胡艺术注入了新的生命,在创作的专业化、题材的大型化、结构的戏剧化、技法的现代化方面迈出了历史性的一步,并树起了“豪放”风格的大旗。刘文金之所为,绝不是一两首新作的出现,而是二胡音乐创作的历史性突破。在他以后,二胡作品的语汇、题材、体裁、结构都发生了大变革,给后来者以许多启发,并先后涌现了如王建民的“狂想曲系列”,关延忠、郑冰的“协奏曲系列”,梁云江的《江河云梦》以及近期高韶青的“随想曲系列”等。总之,由刘文金《豫北叙事曲》、《三门峡畅想曲》所引发出的“豪放”风格流派,一方面丰富了二胡艺术的历史文化内涵,一方面发掘出许多新的演奏技艺形式,从整体上极大地扩展了二胡的内在表现力。二胡艺术愈往前发展,人们将愈能体会到刘文金二胡创作的历史贡献。当然,与“豪放”风格大踏步前进之际,“婉约派”也新作不断,特别是在挖掘地方传统音乐资源,创作地域性风格作品方面,同样出现了一大批优秀之作,如陕西以鲁日融为代表的“秦派二胡”,江苏以朱昌耀为代表的“吴地二胡”、以刘明源、宋国生为代表的“中原派二胡”等等,为中国二胡艺术增添了另一种风采。同时,倾向于“豪放”风格的作曲家们,一刻也没有忘记在自己的作品中充分运用二胡的“委婉”个性表达他们的乐思。两种乐风的相互吸收、相互交融,才是未来二胡艺术的真正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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