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音乐大师储师竹是宜兴新建人，是一位享有盛誉的二胡演奏家、音乐教育家。他师从著名作曲家、民族器乐演奏家刘天华学习二胡和琵琶，成为其第一个高足门生，他曾为著名民间艺人阿炳传世的二胡演奏曲记谱、订弓法和指法。他为革命烈士万益作的歌曲《西城柳》，凄婉悲壮。曾任中央音乐学院教授兼民乐系主任的他，还培养出了闵季骞、俞鹏、张韶、毛中明等多个音乐教授。
储师竹，犹似南山丛林一翠竹，郁郁葱葱，高风亮节，为人师表，可敬可爱。他是集教育、创作、演奏于一身的杰出人物，他将对民族与国家的深沉情怀融入二胡中，表现深邃意境，震撼人的心灵，充分显示了中国二胡艺术的独特魅力。
名师出高徒
二胡演奏家、教育家储师竹是新建镇臧林人，1901年出生。父亲储宝生、母亲林珍妹给他起名储振华，全家靠开豆腐店营生。9岁，他进永志小学读书，12岁考入宜兴县立第三高等小学（官林小学），15岁考进江苏省立第五中学（现名“江苏省常州高级中学”）。因家中经济困难，在亲戚的资助下，他赴常州学习，与万益成为同窗好友，恰逢刘天华在省立五中任音乐教员。在宜兴县立中学、县立女子中学担任音乐教师期间，为表示对丝竹的热爱，储振华改名储师竹。
▲位于宜兴新建的储师竹家的老屋
储师竹自小酷爱音乐。节日庙会，家乡臧林必有丝竹管弦之声，他跟随戏曲音乐班，看乐器，听音乐。进校读书后，他因家境贫寒，无钱购买乐器，就自己截竹凿孔，制笛吹奏；稍大，削木截竹，制作二胡，自己牵拉。
刘天华在省立五中组建音乐会，成立军乐部和丝竹部。储师竹积极参加，经常开展演出。正如储师竹在《刘天华哀词》中所写，自己“如被化雨春风，生机畅遂，嗣闻乐理，采史，作曲，诸妙义，更加长夜将晓，暗室中晨光一线，逐渐向明，弥觉意趣盎然，投袂欲起”，成为音乐会的活动分子。刘天华“亦以斯道竹赋性所近，军乐，琵琶，古筝而外，授以二胡”。自此，储师竹成为刘天华最早的二胡学生之一。
储师竹认真学习，分外热爱音乐。在刘天华的教育引导下，他坚定地走上了民族音乐的道路。1921年，储师竹中学毕业，经刘天华推荐，赴无锡实业家华士巽在荡口镇创办的私立“华氏鸿模高等小学”任音乐教员。
1922年，北京大学附设音乐传习所，这是中国近代教育史上具有音乐专业性质的高等学校音乐教育基地。北大校长蔡元培兼任所长，教务主任萧友梅聘请了一批颇有声望的音乐家担任教员。刘天华被聘为唯一一位国乐教授。储师竹接到刘天华的电函，邀其赴京赶考。储师竹非常欣喜，立即收拾行囊北上应试。他成为北大音乐传习所第一期示范班（甲类）的学员。
在京学习期间，储师竹主要随刘天华等主攻二胡，同时学习钢琴、弹奏琵琶，还向萧友梅、易韦斋、嘉祉（俄）等老师学习其他学科。在音乐理论、作曲、演奏方面，储师竹得到系统专业的训练，其中二胡技艺尤为精进，被北大师生公认为二胡学得最好的一个。储师竹经常在学校音乐会及各种演出中演奏二胡、钢琴、琵琶。由于他的勤奋好学，深得刘天华的信任和重用。学业之余，储师竹协助刘天华辅导业余音乐团体，参与国乐改进社的事务工作，成为刘天华的得力助手。通过4年的刻苦学习，储师竹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回乡任宜兴县立中学、县立女子中学音乐教师。
作歌悼万益
万益在省立第五中学毕业后，到苏州医药专科学校工作。1925年秋，加入中国共产党。1926年，万益受组织委派，到宜兴中学任图画和体育教师，并以创办县图书馆为名，经常下乡从事中共地下工作。秋，储师竹与万益作为同学好友相见，分外高兴。
1927年4月，蒋介石在上海发动了“四·一二”反革命政变，破坏国共合作，白色恐怖笼罩全国。8月，中共中央召开了“八七”会议，决定了土地革命和武装反抗国民党的方针，中共江苏省委在上海召开“江南秋收暴动委员会”会议，任命万益为宜兴秋收暴动总指挥。
万益深知这一重任的意义和危险，到宜兴中学储师竹住处，密谈到深夜，最后请求储师竹，帮助安排他的妻子胡企文和儿子元凯到乡下避风险。储师竹的妻子史雪妍任臧林小学校长，与胡企文同在苏州一家学校学习过。经史雪妍介绍，胡企文与万益才结为夫妻。储师竹一口答应万益的请求。第二天，胡企文到新建，与史雪妍商量后，将自己改姓秦，并在臧林小学任代课教师。胡企文母子二人寄住在储师竹家里。
11月1日，万益带领秋收暴动的队伍攻入宜城。反革命势力迅速猛扑过来，3日后，万益率起义队伍退守山林，在长兴县的访贤村，不幸被捕。万益被押至宜兴西城脚柳树下，并被敌人枪杀。
储师竹知挚友遇难，心中悲痛异常，遂作歌曲《西城柳》，鉴于当时的历史背景，歌词含蓄，寓情于景。曲调前半部分平稳徐缓，低徊沉闷，亦步亦吟地唱出储师竹内心的悲伤哀怨:“西城柳，弄轻桑，思良友，泪凝眸，记自离亭分手。忽忽春将旧，空有青山如绣，空有青溪似酒，我这漠漠的心波呀！几曾被春风些儿吹皱？”后半部分，音调突然上扬，压抑的情绪变成激昂:“春将旧，君知否？碧野朱桥当日事，梦一般不堪回首，只云树悠悠。君知否？韶华不为少年留，努力吧！好友，莫等闲，白了少年头。”
▲储师竹在演奏
歌曲感情真挚，入情入理，唱出了百姓的呼声。此歌一经问世，很快在革命者和乡亲们中流传开来。
1928年，储师竹离开宜兴赴浙江，任教于浙江大学和省立杭州中学。对万益的牺牲，他一直铭记在心。1937年，在万益牺牲10周年之际，储师竹思念之情喷涌而出，又创作了《双溪夜话》这首名曲。他在手稿上写道：“双溪，就是宜兴的东西两氿。夜语，当年万益为安排妻儿之事，曾与作者某夜密商于此。”曲成十日，浙江省中等学校举行第三届音乐演奏会，杭中乐队，将词曲演出，博得掌声如雷。第二日，《东南日报》有如此一段评语：“……器乐中，以杭中之《双溪夜语》一曲感人最深，曲中青磬丁丁，红鱼卜卜，群众喧哗声，双方对语声，闻之宛若身临其境。”“抗战期间，向隅同志曾将词曲加以改编，易名《五台山之歌》，刊登在《新音乐》上，在各地演出，均蒙听众，热烈欢迎。”1950年，此曲由中央广播民族乐团演奏，人民广播电台播出。
万益牺牲时，储师竹作《西城柳》，十年后，储师竹思念挚友，又作《双溪夜语》。这两首歌曲像是姐妹篇，真实地再现了作者由现实生活感触引发的心灵撞击，深切感人，成为不朽的传世之作。
壮歌震山河
1938年，日军侵略者的铁蹄踏进宁沪一带，江浙大部分地区沦陷，大批学校师生西迁，山城重庆设立了一批国立中学、大学，专门用来安排流亡师生。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储师竹只身一人，先来到合川国立二中女子部及私立兼善中学等，与宗震名、夏荪楚等同乡一起教授音乐课程。后任国立音乐院（青木关）教授兼国乐组主任。课程教学时，他认认真真，讲得既清楚又详细。每逢为学生教授新课，他总是将乐曲的创作过程、时代背景、乐曲内容、特点和习奏要点一一讲清，再认真示范演奏一二遍，才让学生自己去实践。他特别强调注意保持乐曲的完整性，不能任意变动一个音符；曲调上，对作者订定的弓法、指法不宜随心所欲地加以改变。他对学生要求极严，学生练习稍有差错或中途偶尔抛锚，他会毫不留情叫停，从头再来，直至做对为止。他还组织学生开展各种课外活动，成立国乐研究社，组建音乐社团，举办国乐演奏会等等，使学校的民族音乐教育搞得红红火火。为了号召全民族团结起来，同仇敌忾，抗击日寇侵略者，他创作了《张自忠将军挽歌》《祖国之恋》《私祝》《凯旋》《胜利进行曲》等20多首悲壮的抗战歌曲。在《努力准备》这首歌里，储师竹号召全中国人民：“只有拼我铁血，可以救中国。努力准备，努力奋斗。”
为了使歌曲更好地发挥作用，储师竹就要用器乐来伴奏。抗战时期的重庆，物价暴涨，物资供应十分紧张，一般学校的教学条件都很差，没有专设的音乐教室。上音乐课时，一架破风琴抬来抬去，十分不便。储师竹突发奇想，改以二胡伴奏。同学们深感二胡音色柔美动听而竞相习奏，但胡琴价格昂贵，且又不易购置，特别是蛇皮，更是缺少。储师竹以牛皮纸代蛇皮制作二胡，制作起来十分简单，除琴轴为木质外，琴杆、琴筒、弓杆均为竹质，可以就地取材，物美价廉。“牛皮纸二胡”的音量不大，但音色柔和，且无噪音，初学者上手比较容易。一时间，同学们在储师竹的指示下，利用劳作课制作许多二胡。有的班级几乎人手一把。这一发明，还被应用到京胡、中胡等乐器上，大大促进了二胡的普及和民乐活动的开展，只要一跨进学校的大厅，就可以听到不停的琴声。
▲抗战时期，按储师竹倡议制作的“牛皮纸二胡”
1941年9月，储师竹等在北碚鸡公山学校体育场上，组织了一场规模宏大的反抗日寇侵略的二胡大合奏活动，兼善中学全校1200名学生，有800多人拿二胡参加演出。体育场内，台上台下都坐满了乐手，2000多听众只好分靠两边站立。合奏的节目有《前进操》《张自忠将军挽歌》《良宵》等，独奏曲有《空山鸟语》《山村夜奠》等。八百多把二胡齐奏，宏大悦耳的乐声直冲霄汉，又在山谷回荡共鸣。乡民备受鼓舞，叹为观止。直到今天，每当人们回想起那震天动地、悲壮激昂的乐曲场景，还激动不已。
诠释阿炳技艺
1946年，储师竹随学院返回南京。由于他长期患有肺结核，积劳成疾，经常发烧咯血，但他抱病工作，很少外出活动，总是上课，构思创作和拉奏他心爱的乐曲。1948年，国立音乐院的学生黎松寿经杨荫浏、曹安和两位老师的介绍，跟储师竹学二胡。1949年冬的一天，黎松寿去储师竹那里上课，因为天冷，黎松寿想先活络活络手指，无意间便拉出了后来定名为《二泉映月》这首曲子的某一旋律。在一旁的储师竹听着，认真起来，忙说：“停一下，停一下，这是什么曲子？”黎松寿回答说：“这是我们无锡的民间艺人瞎子阿炳上街卖艺，边走边拉的曲子。”
“这是什么人作的，曲名到底叫什么？”
“我也问过好几次，阿炳老是说瞎拉拉的，没有什么名字。”
“你能完整地拉一遍吗？赶快拉拉！”储师竹迫不及待地说。
黎松寿完整地演奏了一遍。储师竹听完之后，激动地说：“这是呕心沥血的杰作！绝不是瞎拉拉就能拉出来的！”并要黎松寿聊聊阿炳。黎松寿就把阿炳的家庭身世和坎坷经历简单地讲述了一遍。正在这时，杨荫浏正好走来，就插嘴说：“你们说的这个华彦钧啊，也是我的琵琶老师，11岁时他就教我琵琶。”
1950年6月，新成立的音乐研究所配发了外国进口的携带式钢丝录音机。在储师竹的努力下，促成了杨荫浏、曹安和、黎松寿暑假回故乡，到无锡录音的事。
9月2日晚，阿炳在妻子董催弟的搀扶下，梳洗得整整洁洁，干干净净，脸上很有光彩，走进无锡佛教协会的三圣殿。杨荫浏闻声出迎，把阿炳引进阁内，代他放好乐器，请他入座，小叙片刻后，阿炳问：“怎么录？”杨荫浏说：“我喊一、二、三后，你就像平时那样拉，从头至尾奏完一曲，再拉第二曲。”
录音机启动，经过阿炳琢磨多年，修改无数次的乐曲响起，一下子拨动了每个人的心弦，大约5分钟后，曲调在渐慢声中结束。杨荫浏问：“此曲叫什么？”阿炳想了想说：“那就叫《二泉印月》吧！”杨荫浏向阿炳建议：“印月的‘印’改成映山河的‘映’可好？”阿炳欣然同意。又录了《寒春风曲》《听松》及琵琶曲《大浪淘沙》《昭君出塞》。
录音带回音乐院后，储师竹立即把乐曲记录成谱。因阿炳二胡演奏的指法和弓法是体现乐曲风格的重要因素，储师竹反复倾听录音，废寝忘食地制订了指法、弓法。《二泉映月》《听松》是由储师竹和黎松寿共同拟订，《寒春风曲》则是储师竹独立完成。这样，准确再现了阿炳的演奏技法。储师竹在《阿炳胡琴指法符号说明》一文中，从“弦序及指序符号”和“左手指法右手弓法符号”两方面，对阿炳三首胡琴独奏曲中所用的各种符号，做了准确详尽的诠释。如对《二泉映月》中的长音处理，储师竹认为：“每逢时间长于四分音符的音时，普通都是在指头上颤动作出吟音来，他在弓的用力轻重上也有变法……这可以说，是阿炳的独具风格之一，是值得学习的。”在谈到《听松》的演奏时，他说：“《听松》一曲，妙在气势奔放，大都是一字一弓。”可见，先要按照储师竹对乐曲的指法和弓法的提示，便能体现出阿炳演奏的神韵。
储师竹有位学生闵季骞，是宜兴万石镇人，也是民族音乐教育家。闵季骞的女儿闵惠芬自小跟父亲学二胡，成为二胡演奏大师。闵惠芬在演奏《二泉映月》时，上海音乐院副院长兼音乐系主任、音乐学系教授杨燕迪说：“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日本著名指挥家小泽征尔听完闵惠芬演奏的《二泉映月》后，感动得泪流满面，他说：“这种音乐只应跪着听。”可见其魅力之大。
1950年，国立音乐院改为中央音乐学院，迁到天津。储师竹仍任教授，国乐组主任。后任民族音乐研究所研究员。1954年9月，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诞生，他创作二胡曲《大喜事》以志庆贺。1955年，当他《九宫大成》曲目编完，不幸逝世。享年54岁。
除了闵季骞这位学生，储师竹还培养出了俞鹏、方炳云、张韶、毛中明、蒋咏荷等10多个音乐教授，其他学生更是遍天下。储师竹在创作了《不想他》《女子进行曲》以及二胡三重奏《长夜曲》之外，还创作了《西城柳》《白云曲》等50多首歌曲；另外，他还创作了三部合唱《春愁》《四部合唱曲》《明月》等，编印《国乐》一书，另编《曲目索引》等书。
▲宜兴新建小学的储师竹塑像
储师竹曾多次登台演奏，被称为：“观众欲惊此曲何来，那许人间闻得！”曲终，四座欢呼赞叹。储师竹是集教育、创作、演奏于一身的杰出人物，对我国音乐建设作出令人瞩目的贡献，是位名副其实的民族音乐大师，他将对民族与国家的深沉情怀融入二胡中，表现深邃意境，震撼人的心灵，充分显示了中国二胡艺术的独特魅力。
撰稿：史国兴
摄影：史国兴 云夏
制作：谢渴望
部分图片为资料图
